“她從來就沒愛過你。”綺紅說。
“我知道,就算白癡也知道,要不然她絕不會害我。”
“你也從來沒愛過她。”綺紅又說。
小呆沒說話,可是任何人都明白他眼睛在說:“你又不是我,怎麼那麼肯定我沒愛過她?”
綺紅笑了笑說:“那不是種愛,隻是種喜歡而已。”
小呆還是沒有說話。
“你們三個當年玩在一起的時候年齡都很小,也很年輕。現在拋開一切,不談名聲、不談武功、不談聰明才智,我隻談年齡。嚴格的說那時候你們還都是個半不大的孩子,一個孩子又怎能了解到男女之間的愛?不要否認,也不要先辯白,等我把我的話說完好不?”
綺紅製止了欲言又止的小呆,她又接著說:“我是女人,我知道女人早熟,但是我更知道一個男孩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心境。或許那時候歐陽無雙已了解到愛,但是我敢肯定你和李員外一定不了解。當然,你認為和她在一起你很快樂,甚至有一種離不開她的感覺,但是那隻是種喜歡,一種天賦、一種異性本就互相吸引的天賦……你現在仔細的回想,是不是如我所說?!”
小呆沉默了。
沉默的意思,往往也就代表了別人話有理。
“可是……”小呆正想說,卻又給綺紅抬手製止。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現在大了,可是我仍然要告訴你,那也絕不是愛。在你和歐陽無雙再度相逢後,你是抱著一種贖罪的心情,因為你認為你和李員外辜負了她,而她的匆匆擇人而嫁也全是你們所造成,所以你在這情情形下,也把‘愛’給混淆了,時間愈久,你也就愈分不清你是否愛她?到後來就演變成了一種既定的事實,那就是你根本不去想,你隻認為你和她在一起就該愛她……”
小呆呆了,他現在瘦削的臉上出現了一種他從沒有的表情,那是一種悔悟、釋懷、了然、以及帶痛點的表情。
他就像突然遭人連續打了十幾下大耳光一樣,有些不相信、有些憤怒、甚至有些“舒暢”的感覺。
“你……你認識我才短短的幾天,怎能……怎能……”
“怎能那麼了解你是不?”綺紅有一抹紅暈在臉上,但她卻淡然的說:“有些人認識了許多年,甚至有的夫妻相處了一輩子,都無法了解對方,然而有的人認識了一天,甚至隻見了一麵,他就能知道對方所想。再說我已經認識了你十幾天,也或許我的觀察入微,再加上我……我的年紀,最重要的是我也年輕過,我當然知道年輕人的感情……”
看著綺紅,小呆看得有些入神。
--他在想,她多麼像一個大姐姐,甚至像個母親。
--他在想,她又是一個多麼令人難懂的女人。
他實在不明白自己今天怎麼會和她說了這許多話,而且居然談的還是自己感情的事。
他也不明白一個婢女也能懂得那許多,而且所言更句句震撼著自己。
小呆從不看輕別人,對綺紅他由衷的感激,也並不因為她隻是個侍候人的女仆,而感覺自己高人一等。
所以他認真、也在莊重的說:“謝謝你,綺紅姐,我今天才知道‘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這句話誠不我欺。”
綺紅笑了,她笑的樣子任誰也看不出她是個三十幾歲年紀的女人。
“希望你不要以為我在說教,因為以我的身份……”
“不,不,你別誤會,真的,我突然發現我很喜歡和你說話了,因為你的話真的讓我想通了許多事情,雖然我是你家小姐的朋友,但是我這個人從來就不會看輕別人,你也千萬不要作賤自己,再說你是那麼有內涵……”
“是嗎?那我倒要謝謝你沒把我當個下人……我剛才所說的一切隻是我個人的感覺,希望你不要介意,畢竟不是你,我無法體會你對那段感情內心的感受……”
小呆歎了一口氣道:“不,你說得很對,那的確是段不敢想的感情,經你一說,我也真正感覺我對她開始時隻是一種喜歡,而後真的隻是一種贖罪的心態。我想,我現在已明了到喜歡和愛是不是能混為一談的……但是,‘愛’到底是什麼?什麼又叫做‘愛’呢?……”
綺紅沒說話。
是不是她也在想著這個問題?
“綺紅姐,我想你一定愛過,你能告訴我嗎?”小呆就像個孩子,他渴求答案。
綺紅的臉紅了,不隻臉,連脖子也紅了。
這種年紀的女人會臉紅,而且像一個少女般的羞澀,當然令小呆詫異。
也許他現在已把她當作自己的姐姐,雖然他問的問題頗令人不好回答,但也不至於會令如此呀!
“我從小到大從未離開過此處,你更是除了我父親外第一個認識的男人,我……我又能告訴你什麼呢?”綺紅抬起頭湛然說。
這是小呆這一輩子裏所聽到最荒唐的話。
他無從相信,也根本不能相信。
他不但呆了,而且還張著好大的一張嘴,恐怕那張嘴大得足夠塞下一盆菊花。
他像看到一個妖怪的模樣,也像失去了魂魄般,就這麼直愕愕的看著綺紅。
他當然知道她說的是真話,因為她沒有必要騙他,而且她說話的神情也告訴了別人她說的是真話。
綺紅好懊惱,也好後悔。
為什麼人們都聽不得真話呢?
早知道真話會令人生出這副怪模樣,她倒希望她能說假話。
可是她這一輩子連一句假話也沒說過,你又要她怎麼說假話?
一個人如果被別人像看到妖怪一樣看著自己,那會是種什麼樣的感覺?
綺紅的臉本來是通紅,現在逐漸紅潮已退,繼之而起的一種蒼白。
她開始了顫抖,同時淚水亦無聲的滑了下來……
小呆早就覺得奇怪。
因為他始終說不上來綺紅有些什麼地方和常人不一樣,現在他終於明白了。
也難怪他無法看透這個女人,也難怪她看來像是個成熟的女人而卻有顆少女的心--一顆好奇的心。
更難怪她會像是對什麼都好奇,尤其是對男人。
一個女人如果一生中隻接觸過父親這麼一個男人,當另外的一個男人出現時她能不好奇嗎?
她能忍住沒把小呆剝光瞧個仔細,那才是奇跡呢!
女人的淚水是種攻擊的最佳武器,也是種最好的防禦武器。
不管年紀多大的女人,似乎對淚水都能收放自如。
小呆看過許多女人哭過,也看過許多女人的眼淚。
可是從沒一個女人的眼淚令他如此悸動,他簡直有些不知所措。
何況對方隻是掉淚,並沒哭。
小呆悚然一驚,他內心也油然生起一種深深的歉意,畢竟他也發現到自己的態度、表情,是多麼的令人無可原諒。
所以--
“綺……綺紅姐,我抱歉、我該死,我……唉!這是從何說起嘛……我並非有意,真的,我連一點嘲諷的意思都沒有,我可以對天發誓……”小呆惶急的冷汗直流。
綺紅沒說話,卻止住了淚。
現在她用衣袖輕輕印在臉上,抹去那斑斑淚痕。
“我……你……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嗎?”小呆當然想要知道。
因為一個人怎麼可能不接觸別人而獨居深山。
荒謬的卻是她從未接觸男人,而又怎能侃侃而談男女之間的那個“愛”字?
看出了小呆那份真誠,也明白了小呆的確沒有其它的意思。
綺紅那張看不出多大年紀的臉,終於露出了笑容。
而且那笑容現在給小呆的感覺就像是孩童的笑,那麼美、那麼純真。
她眨了眨眼睛,像在回憶,也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維。
“我的父母是小姐父親的奴仆,從我記事起我就一直在這裏,直到我十八歲的那年父母相繼去世,以後我也習慣了一個人在這深山裏,平常小姐是這裏唯一的另一個人,她也不常來,可是她每次來總會帶來一整船的米糧、雜物、用品,足夠我一年所需……”
“你……你就從來沒想到去看看外麵的世界?”
搖了搖頭,綺紅說:“以前想,可是沒機會,現在年齡大了,卻又怕出去,更何況小姐人沒提過,我又怎敢開口求?我總是個下人,再說我們一家受老爺的恩惠,恐怕我這一輩子也報不完……”
“那麼每次船來的時候,一定有船夫嘍,你又怎會說沒見過其他的男人?”
“船夫?!難道女人就不能做船夫嗎?”
小呆還真沒想到船夫當然女人也可以做。
他想知道什麼?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
還是他想證實什麼?
“你會不會武?還有你怎麼知道一些外界的事?”小呆好奇的又問。
“我會武,是我父母教的,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什麼話?”
“‘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這句話。”
小呆當然明白,可是他不明白一個不看書的秀才,又怎麼知道天下事?
看出了小呆的懷疑,綺紅說:“來,我帶你去看看我的‘書庫’。”
“遠嗎?”
“不遠,噢,對了,我差點忘了,小姐臨走交代,你身上的這付架子今天可以拿掉。”
“哎呀!我的姑奶奶,你怎麼不早說……”
顯然小呆已受夠了這付“枷鎖”,他三兩下的就拆了這付木架子。
綺紅望著他滑稽的動作,不覺莞爾。
能稱作“書庫”的地方當然書夠多。
小呆卻沒想到這地方的書竟會有這麼多,多得讓他的頭都大了。
望著三大間裏麵堆滿了一排排書的屋子,小呆說:“這些書……這些書你都看過?!”
“當然。”綺紅有些奇怪小呆為什麼會這麼問。
小呆明白了,一個人離群而居他除了看書、曬書外,他還能做些什麼?
他更明白,一個人如果能看完這些書,那麼還有什麼他不懂得的東西?
“你想看書嗎?我這兒什麼書都有呢!”
“改……改天吧!”
小呆能不怕嗎?他真怕自己如果變成了綺紅,終日與書為伍,他還不如早早一頭撞死在書堆裏。
人和人最好溝通的方法,就是彼此多談話、多了解。
沒有談話,小呆從就想不到這個女人的胸蘊有那麼的博大。
沒有談話,小呆更不知道這個女人竟然連外麵的世界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沒有談話,小呆又怎麼知道和她談話是種享受、一種如沐春風般的舒暢。
小呆現在把她當成了朋友,當成了師長、也當成了姐姐。
他們就像分別多年的朋友,有說不完的話題。
小呆說的是外麵的世界。
綺紅談的盡是山中歲月、和胸羅萬千。
把酒煮茗,與一個談得來的朋友聊天豈非人生一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