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了李員外,霍槐一麵用手插著腰直揉,一麵又罵:“他媽的,你瞧這小子還真跟頭死豬一樣,嘿……嘿……天下豈有白吃的飯局。”
李桂秋這時也同樣得意的笑罵道:“可不是,這小子也真能吃喝,這一頓飯竟吃掉了咱十兩銀子,他媽的,這十兩銀子尋常人家已夠吃上半個月,卻讓他一頓吃得鳥蛋精光……”
“老李,你也甭念了,等下補給你就是……”
霍槐在左,李桂秋在右。
他們二人各執起李員外的一隻手正使勁的想要剝落他手上的戒指。
“娘的,這個死胖子手指頭這麼粗,這……這怎麼剝嘛……”
“說得也是,老李,把你靴子裏的匕首拿出來,我看幹脆剁了可能省事些……”
這一頭霍槐已硬拔了老半天,額頭都已見汗,卻連一隻戒指也沒拔下,不覺恨聲說。
明晃晃的刀,明晃晃的一隻眼。
明晃晃的刀卻沒明如秋水的雙眸來得亮。
目光如刀,笑裏更像藏著無數把刀。
而無形的刀,甚至比一把真正的刀可怕,因為刀已“當啷”一聲落地。
就像看到鬼一樣,李桂秋握刀的手已空,並且顫聲道:“你……你……”一仍在低頭用力的霍槐聽到李桂秋語不成聲,心裏有些奇怪連眼也沒抬隻顧說:“你活見鬼了?還不快撿起刀子……”
李員外收回了手,並且歎道:“唉!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喲……”
一下子沒抓牢對方的手,霍槐起初還以為人家醉裏翻身,可是當他聽到李員外的話後,竟似針紮一樣,猛地退後數步。
他自己才像活見鬼一樣,瞪著鼠目,張口結舌的說:“你……你沒……醉?!還……還是你醒啦?!”
李員外伸了一個懶腰,懶聲懶氣的說:“我沒喝酒怎麼會醉?我要醉的話恐怕就真的醒不過來嘍!”
“怎……怎麼會?!我們明明……明明……”霍槐啞著嗓子說。
“明明看到我喝了是不?而且我還喝了不少對不?”李員外笑嘻嘻的說。
兩個人同時點頭,因為他們實在弄不清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而且也都想知道原因。
“吐了,我把我喝的酒全都吐了出來,就這麼簡單。”
“那……那你是裝醉……”霍愧雖然有些驚異,卻不失鎮定的說。
“別說那麼難聽好不?裝醉總比你們謀財害命好上太多、太多啦……”
“你知道我們的意思?!”李桂秋惶聲道。
“唉!說實在的你在我身上‘毛手毛腳’又掐又捏了好半天,起初嘛,我還真不知道你的意思,可是一見你拿出刀來要剁我的手我才真正明白了你們的意思……”李員外歎了口氣,有些“十三點”的說。
霍槐、李桂秋二個人沒毛病,豈會聽不出李員外話裏的調侃?
也或許他們認為李員外是個年輕的員外,更是隻肥羊,根本沒想到其他方麵,也沒把對方放在眼裏。
霍槐奶沉的說:“嘿……嘿……你既然知道了我們的意思,那麼何不幹脆點?”
李員外古怪的看著對方,驀然吼道:“霍槐,我看你真是活見鬼了,既然打主意打到我李員外身上來了,你們也不打聽打聽……”
李員外?!如果人家是李員外這那還用打聽?
“李員外?!你是那個李員外?你……你不是叫整圓旺嗎?……”李桂秋這下可驚慌了。
“我的兒,連整冤枉你都不懂?笨嘍,真笨嘍……”李員外笑出聲來說。
兩個人嘴裏同時念了二遍,可不?人家正是整冤枉來的。
人的名、樹的影。
然而利欲熏心下這兩個人仿佛已忘了人家是李員外這回事。
而且看他們的樣子簡直已把李員外當成了待宰的“癡肥員外”。
兩個人臉上興奮的表情還有看李員外的目光,嗯,可真像是發現到一個金元寶一樣。
李員外不是呆子,豈有看不出之理?
“我的兒,你們……你們現在的樣子好像狗見了骨頭似的,怪怕人哪……”
“嘿嘿……李員外,對、參,你是李員外,一點沒錯,相好的,打個商量如何?……”霍槐陰陰的笑著說。
歪著頭,李員外想不出這個人是不是有毛病?
而且他心裏也著實窩囊,因為這在以前簡直不可能發生的事居然發生了。
難道人一倒楣連個九流混混也敢不把自己放在眼裏?
難道自己真成了喪家之犬,人人可欺?
一想到數月來受的醃髒氣,李員外怒極笑道:“哈哈……哈!好、好,有種、有種,可以,當然可以,說吧!要怎麼個商量?”
李員外這一怒笑,倒使兩人心中一凜,也才明白了對方是個什麼人物。
於是兩人沒敢答腔。
於是兩人互觀一眼後。
像疾內迅雷般,四隻拳頭、兩條腿,一下子不分前後全打向了李員外,也踢向了李員外展開了他們的攻勢。
攻勢來得快,結束得也快。
李員外終天碰到了敗在自己手下的對手,而且還是兩個。
心時沒有一絲興奮,反而有些悲哀。
他怎能不悲哀?
這兩個人隻不過是個市井無賴,充其量懂些拳腳而已。
每個人在捱了二、三十個重重的大耳聒子後,臉一定會腫得像塊麵餅。
李員外在打得李桂秋跪地求饒、霍槐滿地找牙後走了。
他沒說一句話走了。
因為他已失去了再撩撥他們的興致。
而這兩個不開眼的活寶,就不知道能不能明白自己已從鬼門關轉了一轉回來?
隻見他們捂著臉一直瞧著李員外的身影消失後,目光仍然收不回來。
是感恩?還是遺憾?
遺憾那白花花的銀子,也隨著李員外的身影一起消失在黑夜裏?
一個啞巴可以不開口說話。
可是要一個可以說話的人成天不說話也是一件挺難過的事。
更何況小呆一向話多,話多的人又能憋得了多久不說話呢?
這一天剛吃完飯,小呆實在忍不住,他叫住了綺紅,並且說:“綺紅姐,你能不能陪我說說話?”
綺紅笑了,笑得有如十七、八歲的大姑娘。
“可以呀!你想說什麼?”
“隨便說什麼都行,我已快憋瘋了。”
“是嗎?這幾天看你不太理人,我還以為你真的除了我們小姐外對誰都懶得開口哩!”
小呆苦笑了一下說:“我……我抱歉,因為……因為……”
“我知道,因為你對女人已感到失望與灰心對不?”
“你……你怎麼知道?!”
“你自己說的呀!”
“我說的?!”小呆實在不記得他說過。
“你在剛來這裏的時候一直昏迷,但是你卻一直夢囈著‘我恨你,你欺騙了我’這兩句話。”綺紅笑著說。
醉話和夢話本來就是一種別人聽得見而自己聽不見的話。
要了解一個人真正心裏的想法,也隻有醉話和夢話才能表露無遺。
小呆的臉紅了。
畢竟每個人的夢話讓人當麵揭露了出來,很少有不臉紅的,何況這兩句話本就是令人臉紅的話。
“呆……呆公子。”綺紅斜睇了小呆一眼說:“她……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一份好奇心、一句好奇話,小呆的感受又那是綺紅所能體會?
似乎墜入了回憶裏,小呆麵上的表情急劇的變幻著,有歡樂、有痛苦、有迷惘更有著失望。
緩緩地、僵硬地,小呆行到窗前。
綺紅倏地明白了自己問了一句最不該問的話,然而這卻是她最想知道的一句話,她又怎能忍得住不問呢?
也不知過了多久,屋子裏已完全陷入了黑暗,綺紅小心的剛點上燈……
“她是個女人,一個可以令我發狂、為她死的女人……同時她也是個魔鬼,一個任何人都渡化不了的魔鬼……”小呆沉重的開了口。
綺紅不明所以的輕籲了一口氣,細聲說:“對……對不起,我想我問錯了話,一定也令你難……難過。”
“是我拉著你,是我要和你聊天的……”小呆仍然沒有回過身,也仿佛在緬懷著什麼似的。
“她……她欺騙了你什麼?你那麼恨她?”
綺紅看樣子真想打破砂鍋問到底。
是不是每個女人都喜歡追問別人感情的故事?
還是她真的找不出別的話題?
或許小呆真的找不著人聊天。
也或許他有意渲泄一下積壓心中的鬱悶。
更或許他忘了她是誰。
他說出了他和歐陽無雙以及李員外的故事,也說出了其中糾纏不清的感情。
他平淡的說,就像說的是一件每個人都知道的事。
而她卻專心注目的聽,專注的不願漏掉任何一句話、一個字。
他和她已忘了一切,忘了身份地位、忘了男人女人、更忘了彼此年齡的差距,甚至忘了時間的流逝。
什麼時候小呆已回過了身,坐了下來?
又什麼時候綺紅雙手支頭,目中閃爍著淚光?
世界上有許許多多感人動聽的故事。
毫無疑問,愛情的故事是最能引人入勝,也是最能扣人心弦。
今夜夜深,有風無月。
什麼是好故事?什麼又是不好的故事?
最主要的還是決定於聽故事的人,他內心的感受、和能不能引起共鳴。
綺紅無疑是個最好的聽眾,也是個最安靜的聽眾。
當小呆最後的一句話說完,他也才發現到這個女人竟然從頭至尾都不發一語的在那靜靜聆聽,聆聽這段連自己也無法分辨的愛情故事。
小呆長籲一口氣,他現在的感覺就像跋涉了千裏終於到達了目的一樣,而且他也感到卸下了重擔般的輕鬆。也像大病初愈,沉屙俱除一樣的暢快。
“你有什麼感想?”小呆想要聽聽人家對自己的意見,也想明白別人的看法,所以他問綺紅。
“我?!我的感想?”綺紅似乎沒想到有此一問。
小呆沒說話,他隻定定的望著對方。
從小呆堅定的眼神中,綺紅知道如果不回答對方的問題,他很有可能會拿把刀宰了自己的。
於是她說了:“我不敢想。”
“不敢想?!為什麼?!”
“因為那不是愛,而你和她之間也沒有愛,沒有愛的愛情會發生,我當然不敢想了。”
有些不懂,小呆疑惑的看著綺紅。
“你要我說?!……真的要我說?!”
“是的,我要你告訴我,而且必須告訴我實話。”
女人較易了解女人,一個成熟的女人對愛的詮釋,也一定更有她獨特的見解。
綺紅是個女人,更是一個熟透了的女人。
所以小呆當然想要知道她的想法,何況她又說出了那麼令人難以思議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