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已很少聽過像現在這麼慘烈的搏殺。
也不知有多久沒有這麼大規模的戰役。
許佳蓉和歐陽無雙這兩個女人,頭發散亂,衣衫破裂,兩個人的身上已全有了創傷,血流著,汗亦淌著,她們全都明白這是一場生死鬥,也是一場旗鼓相當的亡命戰。
李員外本不是杜殺的對手,然而他因杜殺已斷一腿,活動不便,攻拒之間無形中占了甚大的便宜,一時之間恐也難分高下。
“殺千刀”身輕體健,他的對手杜殺老婆十隻鬼爪雖然虎虎生風,威風八麵,卻連他的衣角也沒沾上,自然“殺千刀”的銀色小刀也未奏功,想必他又使出了絕活,準備活活累死對手。
場中最輕鬆的當算“鬆花道長”,六個瞎女人劍術雖不弱,但比起他來卻如螢火皓月。然一來無仇,二來無怨,“鬆花道長”隻不過有一搭沒一搭的在那虛應故事,不讓對手與歐陽無雙聯合罷了。
空明、空靈二位少林高僧一直默默的注視著場中的變化,他們不知道幫誰,也無從幫起,他們的來本就是無可奈何,雖然李員外是在此行的目標,但那也隻能在一對一的情況下交手,畢竟以多欺少,以大欺小非他們所願,那怕李員外有一百個該死的理由。
戰況膠著,慘烈的進行著。
酣戰的人誰也沒發覺一青衣蒙麵人鬼魅也似的出現戰場。
他一直行近至空明、空靈身後五步,才被他們發覺,這份高絕的輕功,當然令這兩位少林高僧震驚連連。
這個人全身都蒙在布裏,除了兩隻精光四射的雙眸,露著冰冷的眼神外,隻有兩隻手暴露在空氣中,好像他見不得陽光一般。
不隻如此,他的出現更仿佛午後的陽光為之一暗,讓人有種麵對一座冰山的感覺。
冰冷的聲音響起:“空明、空靈?”
一股涼意直鑽骨髓,空明雙手合十道:“正是少林空明、空靈。”
“很好。”青衣人道:“你們此行的目的?”
語氣非但不善,根本像審訊。
或許是被對方氣勢所懾,空明居然不由自主的開口道:“奉掌門令諭鏟除江湖敗類李員外。”
“那麼你們還等什麼?”語氣更見冷峻。
驀然醒覺,空靈性子本烈,按捺不住的道:“施主何人?用這種態度和老衲師兄弟二人說話,不嫌太過?”
說得也是,以空明、空靈武林中的身份、名望,江湖中恐怕真找不出幾人夠資格用這種語氣和他們說話。
冷哼一聲,青衣蒙麵人道:“是嗎?”
隨即手腕一翻道:“你們可識得此物?”
“‘白玉雕龍’?!尊……尊駕何人?”空明、空靈二人頂門冒出冷汗。
“不要管我是誰,隻問你們服不服調遣?”
“這……傳聞‘白玉雕龍’為兩麵……”空明呐聲道。
“你以為這是膺品?”青衣人拇指一撥,那根圓柱形玉雕龍齊中一分突出兩麵。
“如何?你們膽敢違令?”青衣人冷厲道。
“老衲不敢……”空明、空靈恭身後退一步道。
“好。”青衣人身形突起,如飛掠去,同時丟下一句:“等會的來人一並鏟除。”
空明、空靈二人尚未意會,青衣蒙麵人的身影已失。
來人?有誰會來?
以他高絕的身法莫說一個李員外,就算五個李員外他亦能輕而易舉的擊殺,為何尚要假手別人?
這是令人費解的問題。
空明、空靈沒想到這些,他們隻知道“白玉雕龍”令下,當今七大門派所有門人弟子不得不遵。
好在掌門已有令諭,而李員外卻也真是江湖敗類,隻有不顧身份親自下手,否則錯殺一個不該殺的人,不但壞了本身修行,也有玷少林清譽。
李員外汗如雨下,他一張圓臉已經變了形狀。
因為他在猛攻中不經意的發現到青衣人和空明、空靈曖味的態度。
他現在已經看他們朝著自己這方向走來,使了一個虛招,跳了杜殺的拐影,他就直挺挺的等著。
而杜殺一腿已斷,頓失目標,他當然更樂意趁此機會好生調息,同時也不明白的看著即將行近的空明、空靈。
“李員外。”空明單手問訊道:“老衲來討教閣下。”
李員外笑得有些淒涼說:“你們已認定了我的罪名?”
“老衲不得不如此,事實俱在。”
“好得很,那麼剛才你們為什麼不一哄而上‘克我爛飯’?”(克爛飯意指以多欺少,群起圍攻。)
空明祥和的臉上一陣青紅道:“老衲……老衲豈是……”
“何必解釋。”李員外道:“江湖無常,我早已看透你們這些自認俠義名門之人,媽姝蛋,我李員外真成了稀世寶,連少林和尚都來搶,這十萬兩賞銀還真迷人哪!”
“施……施主怎好出口傷人?”空明沒想到他口吐穢言。
“怎麼?想聽好聽的?”李員外按捺不住一腔怒火道:“告訴你臭禿驢,你少自命清高,車輪戰和‘克爛飯’比起來也好不到那去,他媽的,來啊,這累不倒我。”
空明自入少林成名以來,這一輩子恐怕都沒有碰過有誰敢滿口粗話的對自己說話,頓時張口結舌,氣得悚動不已。
其實他那又知道李員外身背數罪全為莫名,再加上眼見綺紅殞命,早已豁了出去,就算皇帝老子當麵,他也一定照罵不誤。
“混……”空明硬是不敢有失身份,把那下而的“蛋”字咽了回去,嗔目道:“老衲等你,等你調息完畢。”
“空明大師。”一旁的杜殺突然插口道:“李員外刁鑽,萬不能讓他有可乘之機。”
杜殺見空明、空靈主動前來接替自己,以為對方改變心意,立刻捐棄成見好心提醒。
“你以為老衲是誰?”空明頂了回去。
這句話有兩種意思,一是瞧不起對方為人。二是譏屑對方無能。
這一個軟釘子碰了回去,杜殺氣得頭頂冒煙,嘴裏沒說,心裏可把空明給罵翻了。
李員外沒好氣的說:“什麼意思?”
“老衲不願落入口實,更不願趁人之危,等你自認休息夠了,老衲再討教。”空明也沒好氣的回道。
“呸,幹嘛,你少來那套假仁假義,討教,說得多好聽,其實你心裏想超度我罷了,不用等了,我現在就很好,車輪戰就是車輪戰,他媽的那麼多理由好講?”
李員外就是李員外,他的話愈說愈狂,也愈說愈把空明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人也總是人,就連菩蒴也有三分土性,何況空明不過是個和尚,怎受得了左一句“他媽的”右一句“媽的蛋”?
“好,好,你這混……混蛋,既如此,請。”空明終於忍耐不住,一襲灰色袈裟無風自動罵了出聲。
“請什麼?這又不是上街逛戲園子,你出手就是,媽的蛋我已等著……”
話沒說完李員外一蓬針影已出攻的對象卻是一旁的杜殺,毫無防備連作夢也想不到的杜殺。
李員外的針到現在才出手,不是一根,而是全部。
他等這個機會已等了許久,他遲不發針的原因一則是暗器須有距離,二是他沒把握能製敵致勝。
畢竟杜殺成名多年,在麵對麵的情形下暗器怎能稱之暗器。
所以李員外一直等到現在,等到誰也想不到的時候突然出手。
他已恨極了杜殺的陰損,終於找到了萬無一失的良機。
四十三根大小一樣的繡花針,果然萬無一失的全打在杜殺的身上、咽喉、臉上。
像是見到了鬼,(可能真見到了鬼),杜殺的表情怪異的瞪視著李員外連一聲慘嚎、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就無聲斷氣。
李員外根本不理會空明、空靈二人。
事實上他們也不會有所行動,因為他們不是趁人不備之徒,因為他們已讓突發的情況震驚。
臉上有種說不出來的神態,李員外對著兀立不倒的杜殺道:“我不會說抱歉,因為我沒有一絲愧疚,你該知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因為你剛剛不但意圖偷襲一個毫無抵抗能力的人,而且還殺了一個對未來充滿憧憬的女人,一個令人敬佩,從未涉世的女人……”
無論用任何方法,能殺掉像杜殺這樣的江湖黑道巨梟,不隻是件露臉的事,甚至連走路都可橫著走。
因為江湖中成名最快的方法就是能殺掉一個像杜殺這樣的人。
而像杜殺這樣的人,江湖中已不太多。
就如同能夠殺掉“快手小呆”必定成名是一樣的道理。
李員外沒有一點興奮和高興的樣子。
不但如此,甚至他在對他說話的時候眼睛已紅,紅得即將落淚。
因為他知道即使他能殺掉一百個像杜殺這樣的名人,也無法換回一個綺紅,一個普通又普通的綺紅。
李員外一生從不偷襲,雖然他經常突襲,但那都是在麵對麵的情況下搶先出手而已。
現在他會如此做完全是恨極了杜殺的作為。
他雖然隻和綺紅相處了短短的時間,他對她的認識已相當透澈,不隻因為她救過他的命,而是她本來就是個能讓人一眼穿的女人。
她沒有心機,她對世人沒有恨,隻有愛,她不隱瞞自己的感情,像她這樣單純無邪的女人世上能有幾人?
他早已想過,假如有一天一切都過去的時候,非得好好調侃小呆和她這段可愛、可敬、又可笑的感情。
甚至他已準備編一首叫化子最拿手的“蓮花落”“數來寶”來臭臭小呆和她。
然而當杜殺的那一拐擊下,什麼都完了,連報恩的機會都隨著那一拐而去失去,他怎能不痛心?不忿恨?
尤其小呆臨走那一瞥裏,他明白他是多麼的無奈與傷心。
他知道小呆會回來,會討回一切,但那終究是以後的事情,何況在空明、空靈表明了“討教”二字後,他更知道要想生離此地已不可能。
因為據他所知這兩個少林高僧手底下已經挫敗了許多比自己有名和武功高強的江湖人物了。
因此他已抱了必死之心。
因此他才敢滿嘴“他媽的”“媽的蛋”。
因此他才覷準時機一舉把杜殺釘成了刺蝟。
殺一個夠本,宰一雙賺一個,畢竟這是每個將死的人所有的共同心理。
黃泉路上有作伴當然不會覺得孤獨淒涼。
回過身,李員外沉定的走到空明的麵前。
站定,微笑。
他打開扇子,還真像個員外似的輕輕扇著,平靜道:“累你久等了。”
空明任是勘破紅塵,卻看不透這個人。
“那裏。”他隻能說這兩個字。
“那麼我們是否可以開始你說的‘討教’了?”
“隨便。”空明也隻能說這兩個字。
合攏扇子,李員外道:“我想你一定不會先出招的對不?”
“自然。”空明仍然隻說兩個字。
“我知道,因為你自恃身份……”李員外道:“不過有的時候太托大反而失了先機--。”
李員外說到“先”的時候已出手,最後一個字說完,他的扇子已到了空明的咽喉。
這是他的習慣,也是老套。
然而這種方法對付一般人尚能奏效搶得先機。
但是他現在而對的人絕對不是一般人。
所以他的扇子隻遞出一半就已停住,並且極快的回收橫切。
因為空明手中念珠已先一步到了他胸前。
原本是先機,反而成了後手。
武功這玩意果真是修為重要,李員外驚出一身冷汗,險極一時的恰好攔截住即將至胸的念珠。
隻半招優劣立判,事實很明顯,與空明相較李員外已經明白自己碰到了這一生最強的高手。
仍然是原姿勢,空明手持念珠,單掌問訊,並未藉勢攻擊的道:“閣下可否聽老衲一言?”
李員外苦著臉啞著嗓子道:“請……請說。”
“以閣下招致天下同聲齊討所犯的罪行,實不可赦,如果你能自斷一臂、讓老衲破你丹田之氣,再扳依我佛,那麼老衲當保你餘生。”
空明果是高僧,悲天憫人之心由此可見。
沉吟半晌,李員外道:“未知少林寺可有供奉濟公活佛?”
空明不解道:“閣下何有此問?”
苦笑一聲李員外道:“要一個叫化子當和尚,他信奉的當然隻有濟公活佛。”
空明不語,他在想著對方話裏的含意。
李員外輕咳一聲又道:“我……我能做個狗肉和尚嗎?”
空明的臉變了,他怎麼也沒想到李員外在這種節骨眼上居然還敢調侃自己。
“閣下真是執迷不悟。”他有些火道。
“你……你還是殺了我吧!”李員外歎了一口氣,苦笑道。
“看樣子我佛慈悲卻也無法度你這無緣之人,你再出手。”空明也歎了一口氣道。
要想叫一個吃狗肉的人出家做和尚,就好像要一個賭鬼戒賭是同樣的困難。
李員外說的是實話,更何況還要自斷一臂,廢去功力,這就更不可能讓他接受,也難怪他會說出要對方殺了他。
沒有花俏,也不再搶攻,李員外紮紮實實的攻出三掌,及以扇做棍的橫掃出招。
他知道任何取巧、花俏的招式對空明來說都沒有用,因此他隻能拚盡全力的拿出當年練功的架勢攻向敵人。
然而麵對的人也正是以紮實出名的少林高僧,他又如何能抵擋得住呢?
於是他的扇招落空。
然而他的三掌卻完完全全的落實。
因為空明也隻攻了三掌,落落實實的接了他三掌。
像捱了三記鐵槌,更像遭到三記悶雷。
李員外的身體像斷了線的風箏直飛而出,一股血箭已從他的嘴裏噴出。
“伏魔掌”,少林絕學。
傳聞“伏魔掌”隻要練到七成,足可震碎一座大戶人家蹲踞在門口的石獅子。
空明修為何止隻練到七成?
那麼李員外就算是石頭做的吧!他又怎抵擋得住空明三掌?
何況他不是石頭做的,因此他當然口噴血箭,直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