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蕩三十年:中國企業1978~2008(上) 紀念版66(1 / 3)

第二部1984~1992 被釋放的精靈 1

毛振華是陳東升在武漢大學經濟係讀書時的同班同學,他在中南海的國務院政策研究室上班,到了周末經常晃晃悠悠地騎著自行車到崇文門陳東升的家瞎聊,夜深了便抵足而眠。就在陳東升辦嘉德的半年後,他下海創辦了中國第一家評估公司—中國誠信證券評估有限公司,他的目標是要做中國的標準普爾和穆迪。在物資部對外合作司工作的田源是陳和毛高三屆的校友,他在12月創辦了中國第一家期貨經紀公司—中國國際期貨經紀公司。此前,田源是政府係統中對期貨最有研究的專家,他在兩年前受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選派,到美國科羅拉多大學和芝加哥期貨交易所進行訪問研究,他還是中國期貨市場工作小組組長,正是在他的主導下,設計出了第一套期貨管理條例,而就在這個條例頒布之後,田源創辦了自己的公司。期貨是一個高風險行業,成敗往往轉瞬達成,為了提醒自己和員工們注意控製風險,田源在公司的門口設計了一塊“風險台地”,由凹凸不平的石頭鋪成,每日進出都磕磕絆絆的。跟上述三人相比,國家體改委幹部郭凡生的下海經曆則要曲折得多。極善言談、近乎於“侃爺”水準的郭凡生少年得誌,1982年他從中國人民大學工業經濟係畢業後,自願回家鄉內蒙古工作,自治區黨委政策研究室專門成立了一個戰略組,由郭凡生等八個大學畢業生組成,他們對內蒙古的發展提出了一係列讓人耳目一新的戰略研究報告,發行量超過100萬冊的《中國青年》雜誌專門發表了《20多歲的“戰略家”們》,對他們褒賞不已。郭凡生後來調進國家體改委,1990年,對宦途升遷意興闌珊的他已經身在曹營心在漢,去一家科技貿易公司當兼職副總經理。南巡講話後,郭凡生決意脫下“官服”下海創業。在北京官場,他幾無任何人脈和資源可以利用,於是隻好白手起家。善於觀察的他發現,在喧鬧嘈雜的中關村,每天都在進行著各種電腦用品的交易,但卻沒有人對這些信息進行整理。於是,他辦起了一家慧聰公關信息谘詢公司,其主要業務就是每周油印一本《慧聰商情廣告》的小冊子,每天,郭凡生就帶領20多人騎自行車穿梭在中關村的各家商戶之間。慧聰的業務竟非常的好,幾年後,他成為中關村最大的商情信息提供商。“戰略家”出身的郭凡生在管理企業時,仍然不改製度創新的本色,他製定了一些很古怪的規定,比如新員工入職都要去爬十三陵水庫的一座山,不能在規定時間爬上去就堅決辭退。他還設計出一套“全員勞動股份製”的製度,規定“任何人的分紅不得超過總額的10%,股東分紅不超過總額的30%,每年分紅的70%給不持股的職工”。這個製度一直執行到1999年。在互聯網興起的2000年前後,慧聰轉型成一家電子商務公司,後來發展成僅次於阿裏巴巴的第二大B2B公司。5月,郭凡生的同事、中央黨校法學碩士、在國家體改委任過職的馮侖決定到海南去碰碰運氣。他一年多前就辭職下海了,此前曾經給南德的牟其中當過一段時間的幕僚,每月領250元的顧問費。今年,他通過關係,用數萬元“換”來了一家信托公司500萬元的投資,然後扛著“萬通實業股份有限公司”的招牌興衝衝地南下到了海南。此時的海南,用馮侖的話說,“已經熱得一塌糊塗了”。由於受特區開發政策的影響,海南一直頗受投資商的關注,據稱從1990年開始,每年都有10萬大學青年渡海淘金,到了南巡之後,熱浪終於席卷全島,而首先遭到爆炒的就是房地產。在1991年6月之前,海口的公寓房售價是每平方米1 200元左右,而到1992年6月,售價已上漲到每平方米3 500元。炒賣地皮成為最快的暴富手段,馮侖回憶說,一些從北京南下的人,靠政府背景拿到一塊地,僅憑一紙批文就可以獲利上千萬元,看得讓人心驚膽戰。很多樓盤一拿到報建批文就登廣告,連地基還沒有開始打,價格已經驢打滾一樣地翻了幾倍,海南重現當年倒車時的瘋狂景象。據經濟觀察家閻卡林的統計,海南省這一年共出讓2 884公頃的土地,而實際在建和竣工的竟不到20%,大量土地閑置,被用來囤積炒賣。馮侖在海南碰到了五個誌同道合者—王功權、潘石屹、易小迪、王啟富和劉軍,這夥人合稱“萬通六兄弟”,後來均成了中國商業界的風雲人物。他們都是從政府部門辭職出來的,受過良好的高等教育,在洶湧迷亂的海南,他們倒賣批文、炒作土地,很快掘到了第一桶金,“那個時候很好玩,很快活,像是大姑娘初婚,很幸福,幸福又糊塗。”馮侖後來說,“幾乎是遊俠般的生活,江湖日子。江湖和遊俠在中國實際上就是脫離體製邊緣的一種自由狀態。都是生人,誰也不欠誰,不管你過去是怎麼樣的,海南不相信眼淚,不承認過去,大家都這樣,然後該求人的就求人,沒錢了就去蒙,這吃一口,那吃一口,人都沒有身份感了。”有意思的是,就是這樣的過程中,他們清醒地看到,“海南的好景長不了”。一年後,六人就撤離海南,馮侖和潘石屹再回北京,後者離開萬通創辦了紅石房地產公司,他從開發SOHO現代城開始,成為中國地產業的標誌人物。財經作家、《中國企業家》主編牛文文評論“92派”說,他們是中國現代企業製度的試水者,和之前的中國企業家相比,他們應該是中國最早具有清晰、明確的股東意識的企業家的代表,這些人往往在政府部門待過,有深厚的政府關係,同時又有一定的知識基礎,具有前瞻性的預測能力,創立一個行業並成為行業的領頭羊。這些從體製裏出來的人,對“中國”、“國際”等字頭仍有相當的好感,這或許能契合他們未了的一種情懷。在他們看來,帶中國字頭的企業是“局級單位”,可以在全國範圍內開展經營,而且天然地就好像是中國第一。4月,一個身材高大、臉龐飽滿的44歲印尼華裔商人來到了中國。他可能是最早從南巡講話中讀出商機的外籍企業家。這個名叫黃鴻年的中年人有一個顯赫的家族,他是印尼第二大財團、金光集團董事長黃奕聰的次子,黃家當年靠販賣椰幹和食用油起家,成就10億美元的家產。印尼華商的崛起,大多與政府主政者有絲縷關係,所以也特別注重維係與官方的互動。或許正因為如此,60年代初,黃奕聰把他的第二個兒子黃鴻年送到了高幹子弟雲集的北京26中就讀中學,黃鴻年參加過紅衛兵,還短暫地到山西農村下鄉插隊。30年後,當他轉戰中國的時候,那些已經當上了領導職務的學兄學弟們自然為他提供了大量的方便。在離開中國後,黃鴻年一直沒有介入金光的家族業務,而是獨辟蹊徑,在新加坡和香港等地的股市從事資本活動,他嗅覺靈敏,多次狙擊獲利,竟有“金手指”的雅號。為了實施他的進軍中國策略,黃鴻年收購了香港股市一家名叫紅寶石的日資虧損公司,將之易名為中策,自稱“配合中國改革開放策略”之意。中策除了黃鴻年以30.5%控股之外,李嘉誠的和黃公司、金光集團及美國摩根士丹利等大證券商也是重要股東,此外,他還與日本的伊藤忠財團等也有很密切的關係,其資本背景十分複雜。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