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拜師(1 / 2)

雪後的天空,彤雲密布,雲底高度僅有二百米,能見度不過八百,而且雲層潛伏著巨大的紊流,這是飛行最為忌憚的氣象。

然而,在廣漠而布滿陰霾的天空中,一架米黃色的直升飛機的龐大旋翼卻正剪開濃厚的雲層奮力旋轉著,奔馬似的雲團在飛機的四周左衝右抱,使直升飛機宛如波山浪穀中的一葉小扁舟,前後傾斜,上下顛簸。

“他娘的,這個鬼天氣,還不叫返航。他們這搞什麼名堂!”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年輕飛行員李二豹,看了一眼坐在正駕駛位置上的中隊長肖飛鴻,氣咻咻地吼道。

肖飛鴻雖然沒有表示可否,但是他還是極其謹慎地關掉了喉頭送話器的開關。他何嚐不是與李二豹具有同感呢?最近以來的政治氣候如同這自然界的氣候一樣愈發反常而令人不可思議。副統帥林彪辦公室的人員走馬燈一樣到區區彈丸似的飛行大隊來,而且名目繁多,行蹤詭秘。什麼飛行人員思想政治工作調查,什麼四好中隊、五好飛行員活動開展情況調查,什麼“三忠於”、“四無限”是否在每一個飛行員頭腦裏深深紮根的調查,等等,不一而足。他們名曰深入基層,同幹部戰士打成一片,其實大多是個別談話,而且還以“副統帥”的名義送像章、語錄和像冊,使大家激動興奮之後又往往產生一種莫名的迷惘和憂慮。特別是今天,在這樣惡劣的氣象條件下不僅要飛,而且是單機飛行,據說“林辦”辦門來人進行考核。主張“在靈魂深處爆發革命”、“思想一通百通”的部門怎麼竟然關心起飛行訓練來了呢?實在叫人費解。這裏麵一定有來頭!肖飛鴻所以這樣斷言,是他不僅自信飛行員那特有的穿雲破霧的犀利目光,而且,更堅信自己仔細的觀察和潛心的思索。

忽然,直升飛機被一股強大的前衝氣流拋了起來,眨眼之間又被下旋的氣浪狠狠地按了下去,一拋一按,上下顛簸足有十幾米。

李二豹一陣翻腸攪肚,胃裏的食物象打開閘門的水一樣湧到喉嚨,一股發酵的酸臭味刺得眼淚直流,要不是死死閉著嘴,肚子裏的食物無疑將全部噴在駕駛艙裏。他怒不可遏地剛要發作,卻被肖飛鴻嚴峻的目光製止住了。

肖飛鴻那特有的目光無聲地傾吐出一句箴言般的話語:暴躁是軍人的一忌,沉著機智才是一個軍人應該具有的素質。

有的作家把戀人之間的心心相印喻為心靈裏有一部無形的雷達,殊不知生死相依的飛機正副駕駛員之間心靈裏的雷達的功率要勝過戀人的好多倍。李二豹果然藉製住滿心的憤懣,隻是倔強地一扭脖子,向機場塔台狠狠地瞪了一眼。

位於機場起飛線一側的塔台雖然四周都鑲著偌大的玻璃窗,但是光線仍然灰蒙蒙的,陰森而喑淡。

飛行大隊副大隊長蔣士印把半截身子探出塔台頂部的玻璃窗口,右手緊握指揮話筒,短而粗的眉毛擰成一個倒八字,下嘴唇緊緊嘬在嘴裏,使整個臉形與碩大的喉結構成一個大大的驚歎號。他兩眼不住地搜尋著雲海裏隆隆作響的直升飛機,不時焦急難耐地低頭向塔台裏投過兩束哀求的目光。

在蔣士印的目光所及處坐著一個其貌不揚的青年男子。小個兒,小眼睛,塌塌鼻,一張女人般白中透粉的臉,如果不是下巴上有幾根稀疏的胡子,遠遠看去頗象個兒童商店裏的布娃娃。別看他相貌並不出眾,但是他那板著的粉白臉上卻不乏權勢者所具有的威嚴,小眼睛射出來的目光也咄咄逼人。他就是空軍司令吳法憲辦公室的副主任王宇駿。

“王副主任,氣象條件越來越差,還是馬上通知肖飛鴻他們返航吧?”蔣士印雖然心急如焚,但是話出口完全是一副地道的請示口吻。

王宇駿一揚圓圓的下頦兒,不屑一顧地瞄了一眼鉛灰色的天空,話語尖刻刺耳:“聽說你和肖中隊長不都是全天候飛行員麼?怎麼碰上點烏雲就談虎變色了呢?”他兩隻小眼睛冒出冷冷的光,“實話告訴你,要不要返航,你不敢下達指令,我也同樣沒那個權力。喏,林副統帥辦公室的周秘書在飛行員休息室裏親自觀察肖中隊長的駕駛技術,他不發話,不好辦哪!——”

蔣士印雖然聽出了王宇駿話語裏的弦外音,但還是禁不住地說了一句:“是不是我去向周秘書報告一下情況,不然萬一發生事故,我作為一個飛行指揮員,沒法向上級交代。”他一麵說著,一麵下意識地觀察著王宇駿麵部的表情變化,胸口象揣著個兔子似的怦怦直跳。他深知自己的話是頗有些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坐在身邊的是空軍最高司令官辦公室副主任,在前麵不遠飛行員休息室裏的是副統帥的秘書,這些都是通天式人物,得罪了還了得!他所以敢於冒險,一來是多年的飛行生涯使他養成了嚴肅的科學態度和一定的責任感,二來是肖飛鴻不僅過去曾是他的副駕駛,而且他還扮演了紅娘的角色,把自己的表妹艾戀戀介紹給了肖飛鴻,所以,他才壯著膽子冒昧地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