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士印喜不自禁地說:“那好哇,既然你和戀戀情趣相投,以後就常在一起多切磋一下繪畫的技藝吧。”
就這樣,蔣士印在艾戀戀與肖飛鴻之間扮演了紅娘的角色。開始幾個月,他每個星期天都巧立名目地安排肖飛鴻外出,有意讓他和戀戀頻頻接觸。其用意顯而易見,目的是使兩個人迅速加深了解,建立起難以分割的感情。不久,便真相大白了,原來,蔣士印事先收到在外地任教的艾戀戀的父親的一封信,講到他因過去與在美國的一個老同學交換過學術論文而被紅衛兵貼了大字報,並挨了批鬥,說他是裏通外國,不久將受到專政。這樣一來,艾戀戀和她的母親也將受到株連。拜托蔣士印在可能的情況下,對她們母子給予一些關照。蔣士印經過苦思冥想,最後設計出一幅藍圖:即把艾戀戀介紹給肖飛鴻。肖飛鴻是人民空軍的飛行員,被譽為“天之驕子”,是具有特殊身份的人。如果艾戀戀因父親的問題受到株連。別人一般也不敢拿她怎麼著,因為她還另有一個身份——飛行員的未婚妻。這就無形中使艾戀戀獲得了肖飛鴻的庇護。艾戀戀得知蔣士印玩弄圈套,姑娘的自尊心好象受到了莫大的傷害和難以容忍的玷汙。她立刻向肖飛鴻致信,言明父親的“罪行”和自己現在所處的地位,堅決表示自己不願接受任何人的憐憫,關照和蔭庇,也決不願因為自己家的災難而連累任何人。她直言不諱告訴肖飛鴻從此不要再到她家來,來了她將毫不留情地拒之門外,可是,肖飛鴻接到艾戀戀的斷絕戀愛關係的信後,雖然也生蔣士印的氣,但他卻認為蔣士印的錯誤作法不能與他們兩個人的戀愛相提並論,應該把這既有聯係又有區別的兩個問題分別看待。也就是說,蔣士印的作法有錯誤的,因為出發點不對頭,但是,他和艾戀戀的戀愛並不是蔣士印強加的,而是經過兩個人的接觸和了解所培育的。他給艾戀戀寫信明確表示:如果她不是出於對他本身的厭惡而是因為蔣士印的錯誤作法和她父親以及她們處的困境要與他斷絕戀愛關係的話,他將是一往情深,決不同意違心地割斷兩個人的情絲。至於不允許他到她家裏去,他每周決定給她去一信,談學習,談工作,談革命大事,也談自己的癡情。肖飛鴻是言而由衷,兩年多來每周給艾戀戀寫一封信,可謂“雷打不動”艾戀戀害怕由於自己家中的問題而影響到肖飛鴻,一次次強行克製住對肖飛鴻愛慕之情,一次次悲痛地伴著眼淚撕毀給肖飛鴻的回信,一次次將肖飛鴻的來信精心裝訂成冊借以表達姑娘純潔、深摯而神聖的愛情。昨天,艾戀戀聽說今天下午就要去自己將要去的地方,便在淩晨將自己連夜寫的一封信托在機場工作的一個同誌務必轉交給肖飛鴻,約他上午九點在頤和園佛香閣後麵的智慧海相見,並且在“一定來”後麵加了三個“!!!”。可是,現在都十點多了,怎麼連肖飛鴻的影子也沒見到呢?艾戀戀心裏仿佛有什麼不祥的預兆,右眼皮老是跳。她失望地輕輕歎了一口氣,臉上籠罩著一層淒然的雲翳,轉身想離開這裏。
“戀戀!”就在艾戀戀正要走下佛香閣的台階時,一聲急促、親切而又有幾分陌生的喊聲象一隻巨手一樣拉住了她,使她定定地站在原地,舉足難移。不用猜,也不用看,來者一定是肖飛鴻。
艾戀戀無比喜悅地猛地一個急轉身,兩束閃著熱望的目光與肖飛鴻那閃著同樣神情的目光相遇了,久久地交織著、融合著,一對戀人積攢在心底深處的千言萬語和難以言明的無限的感慨就在這長長地對視中交流了。
“給,小心感冒。”艾戀戀見肖飛鴻滿頭大汗,方才的埋怨立刻轉化成對自己的責怪。機場不僅距離頤和園幾十裏路,而且出來還需要請假,再說部隊上飛行訓練又那麼忙,為什麼不把九點見麵變成十點或者十一點呢?看把他急的,準是下了公共汽車以後跑著趕來的。
“說當兵,馬上穿上軍衣了,而且又走得這麼急,一定有什麼特殊情況。不然,就使人難以理解了。”肖飛鴻接過戀戀遞過來的手絹,擦著額頭上和帽沿裏的汗水,兩眼端詳著她:那嚴峻的目光裏,卻深含著剴切的情意。
其實,艾戀又何嚐不是對於自己參軍入伍感到有些蹊蹺呢?雖然她也聽說象她一樣不在統一征兵日期而作為“特召”入伍的舉不勝舉,但是圍繞著她所發生的一連串意料不到的情況使她頭腦裏罩上一層越積越厚的陰影。霧中脫險,意外的參軍,以特殊方式進行體驗,難道都披上“幸運”的神密色彩?特別是那天濃霧中碰到周勃以後,總有一個碩大的問號在眼簾閃現。她仿佛覺得,有一隻陰森可怖的黑手向她伸來,似乎要把她牢牢抓住,要殘忍地掐斷她的喉嚨,要罪惡地將她揉搓成齏粉。但是,自尊心很強的艾戀戀不願將這種感覺告訴媽媽,怕引起媽媽的惶恐和憂慮;眼下,她也不願說給肖飛鴻聽,怕他嘲笑自己過於小心眼兒,於是,她裝作平靜地微微一笑說:“我不是告訴你了嗎,我當兵是特召,當然就得有點‘特’味了。”她雖然極力想說得輕鬆和諧些,但聲音有點發顫,好象嗓子裏有什麼東西在深處蹦跳、蠕動。
肖飛鴻也生怕自己的直接盤問在艾戀戀的心靈裏造成不應有的負擔,便婉轉地問道:“是哪個部隊的文工團要你去?”
艾戀戀明亮的眼睛象前麵的昆明湖一樣彌漫著一層薄薄的煙霧:“他們沒有講去文工團。”
“那他們總應該講明是哪個單位的吧?”
“也沒說。”
“那個招兵的人姓什麼?叫什麼?”
“他叫周勃,還有一個姓王,姓王的稱周勃為周秘書。後來又有個女的,叫梅麗芬。”
“周勃?”肖飛鴻聽罷心弦驟然緊繃了起來,怎麼,周勃要把戀戀特召入伍?他是林彪副統帥辦公室的秘書,他要招女兵幹什麼?莫非叫戀戀到他們的辦公室當公務員?或者是打字員?還是給副統帥選衛生員?也許叫戀戀到衛生學校學習一段時間將來給葉群當保健護士?如果真是這樣,不論幹哪一樣,都是非常榮幸的。起碼來說戀戀能夠去這樣重要的單位,將證明她父親的問題是無辜的,也證明她在政治上是非常可靠的。不然,家庭有問題的人是決不會放在副統帥身邊的。但是,肖飛鴻轉念一想,又感到十分茫然。戀戀的爸爸不是還沒有做出緒論麼?前些天街道革委會還在動員戀戀要上山下鄉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爭取做一個可以改造好的子女,莫非這麼幾天她就由“狗崽子”變成“革命子女”了?不可能,絕不可能!把遍地都看成鮮花的人本身就是色盲。不能把事情想得太美好、太天真!肖飛鴻暗暗告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