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坤道:“越變卻是越奇怪。”
常護花道:“這件事倘使是人為,這個人若不是一個天才,就是一個瘋子。”
姚坤道:“哦?”
常護花微喟道:“天才與瘋子其實也沒有多大的分別,兩個人所做出的事情往往同樣是嚇死人沒命賠。”
姚坤道:“常大爺何以懷疑這件事可能是人為?”
常護花道:“因為我從來就不相信有所謂妖魔鬼怪。”
姚坤道:“我也是。”
常護花道:“這正如二減一等於一,不是人為就是妖魔鬼怪作祟,當然就是人為的了。”
姚坤道:“現在常大爺就是在想辦法證明這件事是人為?”
常護花道:“如果我有辦法證明是妖魔鬼怪作祟,我也一樣想辦法,這並無分別。”
姚坤道:“可惜你從來都沒有與妖魔鬼怪打過交道。”
常護花微笑道:“這未曾不是一種幸運。”
姚坤道:“嗯。”
常護花一轉話題道:“杜笑天是怎樣吩咐你?”
姚坤道:“盡力協助常大爺調查。”
常護花道:“我知道你一定會盡力而為。”
姚坤道:“上級既然是這樣吩咐,不盡力怎成?”
常護花道:“如果我的調查一直到晚上……”
姚坤道:“我也隻好逗留到晚上。”
常護花道:“看來我得要崔義給你準備一個房間。”
姚坤道:“好在聚寶齋閑空的房間不少。”
三日前他已經隨同杜笑天搜查過聚寶齋一次,聚寶齋的情形他當然清楚。
聚寶齋的地方實在大。搜索了整整四天,常護花、姚坤兩人才搜遍整個聚寶齋。
他們並沒有任何收獲,甚至再找不到崔北海的片言隻字。
也就在第四天的傍晚,他們方待離開聚寶齋,外麵走走,傅標便來了。
傅標踏上門前的石陛之際,他們正好從內裏出來。
常護花眼尖,一收腳步道:“來的是你的老搭檔?”
姚坤應聲望去,脫口道:“傅兄,什麼事情?”
傅標收住了腳步,道:“奉命來請常大爺到衙門走一趟。”
常護花一想,道:“是不是派去找龍玉波、朱俠、阮劍平的官差都已回來?”
傅標點頭道:“先後都已經回來了,所以大人才著我來請常大俠你,到衙門一敘。”
常護花道:“龍玉波、阮劍平、朱俠三人是否也來了?”
傅標道:“隻來了一個龍玉波。”
常護花道:“朱俠、阮劍平兩人怎樣?找不到他們?”
傅標道:“找雖然是找到,可惜他們都已經不能來。”
常護花道:“他們莫非有病?病得很重?”
傅標道:“的確重,已無藥可救。”
姚坤不耐煩地道:“話說明白一點可以不可以?”
傅標道;“你就是這個脾氣。”
姚坤道:“既然知道,你還不快說清楚?”
傅標一正麵容,說道:“他們都已經死了。”
常護花道:“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傅標道:“早在兩年多三年之前朱俠已臥病在床,三個月不到,就病死了。”
常護花道:“阮劍平也是病死?”
傅標道:“不是。”
常護花道:“那麼他死亡的原因又是什麼?”
傅標道:“他是被仇家擊殺。”
常護花道:“這個人據講一向器張,正所謂得罪人多,稱讚人少,仇家到處都是。”
傅標道:“根據調查得來的消息,阮劍平的確是這樣的一個人。”
常護花道:“就不知他的死是哪一個仇家下的手。”
傅標道:“我們也不知。”
常護花道:“查不出來?”
傅標點頭,道:“我們隻查出,他是死在回程途中。”
常護花道:“當時的情形如何?”
傅標道:“據講當日傍晚他騎著馬突然從城南衝入,才衝到街口,人便從鞍上倒下,附近的人前去一看,就發覺他後背鮮血淋漓,後頸一道血口有四五寸之深。”
常護花道:“那麼深,我看他的頭差不多要斷的了。”
傅標道:“據說已垂在胸膛之上,隻差一點沒有斷。”
常護花道:“這件事,官府有沒有追究。”
傅標道:“有,仵工檢驗的結果,確定是利劍弄出來的傷口。”
常護花道:“殺他的無疑是一個用劍的高手。”
傅標道:“我也是這樣認為--以當時的情形來推斷,凶手必然是在他飛馬入城之際,從背後一劍將他擊殺,凶手可能騎馬,亦有可能偽裝路人,行走人間突然發難淩空飛身一劍,無論怎樣,那一劍的速度必定閃電一樣,以至他中劍之後,動作仍然繼續,直奔入城。”
常護花道:“傍晚時分,入城的人相信不少。”
傅標道:“城南之外是山野。”
常護花道:“沒有人目擊他被殺?”
傅標道:“沒有。”
常護花道:“有沒有人知道他到城南幹什麼?”
傅標道:“很多人知道。”
常護花道:“哦?”
傅標道:“城南有一間飛來寺,寺中有一個老和尚,與他是朋友,煮得一手好齋菜,除非他遠行,否則每月的初一、十五都一定走一趟飛來寺吃齋,這已經成了他的習慣。”
常護花道:“這個人居然吃齋。”
傅標道:“也許他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希望因此而得以減輕。”
常護花道:“凶手大概是知道他那個習慣。”
傅標道:“大概是,所以在城南門外伏擊他。”
常護花問道:“那又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傅標道:“約莫是七八個月之前。”
常護花沉一吟一下,又問道:“朱俠、阮劍平兩人有沒有兒子?”
傅標道:“根據調查所得,兩人都沒有,阮劍平死前甚至還是獨身。”
常護花喃喃自語,道:“這是說,崔北海所有的財產都是龍玉波承受了。”
他連忙又問:“龍玉波現在在衙門之內?”
傅標道:“是。”
常護花道:“方到?”
傅標點頭道:“方到不久。”
常護花道:“見過你們大人沒有?”
傅標道:“沒有,大人的意思,是等常大爺你到了之後才與他會麵,我離開衙門的時候,隻是總捕頭在跟他說話。”
常護花道:“他大概想從龍玉波的說話之中找尋線索。”
傅標道:“依我看,總捕頭是有這個打算。”
常護花說道:“杜捕頭又是怎樣的意思?”
傅標道:“杜捕頭根本不在衙門。”
常護花問道:“他不知道龍玉波的到來?”
傅標道:“相信不相信,整個下午他也都不見人。”
常護花道:“去了哪裏?”
傅標道:“不清楚,早上見到他的時候,也沒有聽到他提及要去什麼地方。”
常護花道:“哦?”
傅標想想道:“我猜大概是有事一時走開,我們到衙門,也許他亦已回去。”
常護花道:“也許。”
他抬眼望天,沉默了下去,天上正在下著雨。
細雨逐黃昏,雖然是細雨,走上一段路,隻怕亦難免一身濕透。
幸好在常護花他們離開聚寶齋之前,雨已經落下,崔義這個管家又豈會不知道應該怎樣做。
他拿來了雨傘,一頂雨傘姚坤便認為已經足夠,他替常護花拿傘。
經過四日的相處,他對常護花的武功已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常護花在這四日之內,也實在指點了他不少練功的秘訣。
傅標卻不用崔義操心,他打著雨傘到來。
走在街上,常護花也不知何故,突然生出了一種不祥的感覺。
他知道杜笑天是一個非常盡責的捕頭,在現在這個時候,如果沒有事,應該是不會離開衙門。
是不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發生?
他走著忽然問道:“杜捕頭平日沒有事多數到什麼地方?”
傅標想也不想道:“即使沒有事,他也是留在衙門的多,否則大都在離開之前囑咐一句,在什麼地方可以找到他。”
常護花又問道:“類似今日這種情形以前有沒有發生過?”
傅標想想搖頭,道:“絕無僅有。”
常護花再問道:“這幾天有沒有其他的案件發生?”
傅標應道:“一件都沒有。”
常護花道:“有沒有其他尚未解決的案件,必須盡快去調查解決?”
傅標應道:“沒有,就是吸血蛾這一件。”
常護花沉吟道:“莫非就是現在這件案,他發現了線索?”
傅標道:“問他才知道。”
常護花再次沉默了下去。
杜笑天是否真的有所發現?
這個發現是否有危險?現在他的人又在什麼地方?
除了杜笑天本人,有誰能夠解答常護花心中這些疑問?
杜笑天現在正在雲來客棧的圍牆之外。
雨水已濕透了的衣衫。在未下雨之前他已經來到這附近。
午後他本來習慣在衙門附近轉兩圈,今天也沒有例外。行走間他卻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郭璞曾經將吸血蛾養在雲來客棧,在他們找到雲來客棧之時,群蛾不知何故一下子完全飛走。
--它們飛向什麼地方?
事後有沒有回雲來客棧?他想知道,所以他決定走一趟。
如果郭璞真的是群蛾的主人,又或者郭璞真的是一個蛾精,是群蛾的主宰,他一死,群蛾自然就大亂。
除非蛾王才是真正的主宰,還有蛾王來統率群蛾,否則群蛾不難就飛回雲來客棧。
它們在雲來客棧已經逗留了相當的時候,進進出出也已有好幾次,對於雲來客棧這個地方當然熟識得很。
何況此前它們在雲來客棧食物豐富,對於這個地方的印象應該就比較深刻。
再從近日所發生的事情看來,那些吸血蛾顯然比蜜蜂還勝一籌,它們如果真的想回雲來客棧,絕對沒有理由不認得路。
杜笑天隻希望找到雲來客棧時候,群蛾亦已在客棧之內。他無意將群蛾完全拘捕。
因為他自知沒有這種本領,也不懂得如何才能控製群蛾,要它們服從自己的命令。
卻希望能夠抓住其中的一隻。
三月初二的那天,在城外湖邊一株樹上,他已經抓住了一隻,卻給那隻吸血蛾刺了一下,在他驚慌放手的時候飛走。
這一次如果再抓住,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手的了。
隻要抓住其中的一隻,就可以設法證明這種吸血蛾是否真的會吃人的肉,吸人的血。
他的目的也就在這裏。在未來到雲來客棧之前,他已經遇上一隻吸血蛾。
隻是一隻吸血蛾,在路旁的野花之上飛過,一直向前飛去。
杜笑天本來就想抓住這隻吸血蛾作罷,可是伸手一連幾次抓去都落空,他隻好追著那隻吸血蛾,結果就追到他一心要來的地方--雲來客棧。
這時候雨已經落下,那隻吸血蛾飛得更快,雨水並沒有將它打下。
它飛過雲來客棧後院的圍牆,飛入一個窗內。
杜笑天認得那個窗戶。那個窗戶也就是那間用來養蛾的廂房的窗戶,群蛾當日正是從那個窗戶飛出。
現在卻隻見一隻吸血蛾回去,其他的吸血蛾在什麼地方?
是不是早已經回到那間廂房?如果是,現在它們又是以什麼維持生命?是不是以史雙河的血肉?
杜笑天站在圍牆之外,目送那隻吸血蛾飛入那個窗戶,在想著這問題。
他想著忽然打了一個冷顫。群蛾在饑餓之下,吸食史雙河的血肉實在大有可能。
史雙河的血肉吸食幹淨之後,它們不難就打附近村人的主意。
到其時……杜笑天不敢想像。他下意識左右望一眼。
雲來客棧的後麵是一片野草,左右都是其他民房的後牆。
沒有人在附近走動,民房的屋頂卻有炊煙升起。他總算鬆一口氣,目光又回到那個窗戶之上。
那個窗戶與當日一樣大開,窗內異常的陰暗。群蛾會不會真的在那裏頭?
他倏的一笑,這實在簡單,隻要他進去一看,就已有一個解答。
雲來客棧後院的圍牆相當高。
杜笑天站在三丈之外才可以看見那個窗戶。
窗下是什麼情形完全都無法看見,整個後院都盡被圍牆隔斷。
雨落在圍牆之內,響起了一片蠶蛾噬桑一樣的聲音。
杜笑天並沒有忘記整個後院都種滿了那奇怪的花樹,可是那種聲音入耳,仍不免寒心。
那種聲音簡直就像是群蛾在吸噬人獸的血肉。
圍牆之內隱約有煙霧升起,也不知道是雨煙還是晚霧。整間客棧也就因此顯得分外神秘。
杜笑天本來準備繞到客棧的前麵,叫門進去,現在也不知是否因為這種神秘的影響,打消了這個念頭,他決定翻牆進去。
對於這間雲來客棧他已經大起疑心,他天性本就多疑。
雨漸大,杜笑天深深吸了一口氣,兩三個箭步上前,“一鶴衝天”,縱身一躍。
這一躍居然使他躍上了牆頭。他雙腳一落,雙手亦落下,抓住了牆頭的瓦脊,穩住了身形。
他的輕功其實並不怎麼好。牆內並沒有任何改變,那一片奇怪的花樹迎著雨水,沙沙作響。
整個院子也就隻有這種聲音。鮮黃色的花朵雨中顫抖,那種奇怪的花香仍舊蘊徹整個院子。
花徑上,花叢中並沒有人,走廊那邊也沒有。
沒有雨的日子史雙河也躲在店堂內喝酒,下雨天難道反而就例外?
杜笑天在圍牆上再三張望,才翻身躍下。花樹叢中,花香自然更加濃鬱。
杜笑天雙手分開花樹,緩步走出了花徑,踏上了走廊。門虛掩,杜笑天推門而入。
客棧內一片黑暗,向後院那邊,雖然有兩扇窗戶半開,隻可惜現在已經傍晚時分。
本來已經陰暗的天色,現在更陰暗。
夜色也開始降臨,客棧並無燈火,如何不一片黑暗?
杜笑天的腳步更緩慢,他一步步向前走去,客棧內非獨黑暗,而且靜寂,墳墓一樣的靜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