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3 / 3)

也除了小杏、小桃,其他人都目瞪口呆。

常護花當然例外,他瞪著那張臉龐,神情卻變得複雜非常,也不知道是悲哀還是什麼。

沒有人說話,這刹那眾人的呼吸也仿佛全都已停頓。

整個地方陷入一片怪異的靜寂之中。

良久,高天祿脫口發出了一聲呻吟:“崔北海!”

隱藏在那史雙河臉龐之後的臉龐赫然是崔北海的臉龐。

史雙河赫然是崔北海的化身!

這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楊迅盯著崔北海,接口道:“你不是已經死了!”

崔北海沒有理會楊迅,隻是盯著常護花,驀地裏一笑,道:“你今天才識破我的真麵目?”

常護花並沒有否認,道:“不錯。”

崔北海道:“我露出了什麼破綻?”

常護花道:“其實一開始你就露出了破綻。”

崔北海道:“哪裏?”

常護花冷冷地道:“在那十四卷你用來記事的畫軸之上。”

崔北海道:“哦?”

常護花道:“那十四卷畫軸你是否還記得什麼顏色。”

崔北海道:“是碧綠色。”

常護花替他補充道:“兩端還垂著紅色的絲穗。”

崔北海道:“這又有什麼關係。”

常護花再問道:“那些吸血蛾的眼睛與翅膀又是什麼顏色?”

崔北海道:“眼睛顏色血紅,翅膀顏色碧綠。”

常護花道:“害怕老鼠的人,對於老鼠相同顏色的東西大都非常討厭,甚至毛管倒豎,惡心得要嘔吐,這隻是個例子,其他對於某種東西討厭的人對於某種東西也有同樣感覺,這也就是頑固的色彩觀念作怪,對於這種感覺並不難理解。”

他一頓才接下去,道:

“你既然如此討厭那些吸血蛾,害怕那些吸血蛾,又怎會選擇與那些吸血蛾同顏色的畫軸記錄那些事情?是以一開始,我就懷疑那些記錄是否事實。”

崔北海微喟道:“你倒觀察入微。”

楊迅一旁忍不住插口問道:“那是沒有所謂蛾妖、蛾精的了。”

常護花道:“我們腦海中之所以有蛾妖、蛾精這些觀念存在,完全是由於看見那些記錄的影響,那些記錄卻是他寫的。”

楊迅“哦”一聲。

常護花接道:“無可否認,他實在是個寫故事的天才,也是個殺人的天才,一石五鳥,這種辦法也虧你想得出來。”

他歎息又道:“一直到那些金銀珠寶失竊,我才懷疑他並未死亡。”

楊迅道:“這又是什麼原因?”

常護花道:“除了他之外,還有誰能夠如此利用那個地下室的機關將那些金銀珠寶搬光?”

楊迅點頭,但轉隨又搖頭道:“你方才說的什麼一石五鳥,我仍是不明白。”

常護花道:“昨夜我整整想了一夜,才想通整件事,現在我就將自己的推測說出來,如有錯漏,你不妨補充一下。”

說到最後的兩句,他的目光就在崔北海的臉上,這最後兩句說話當然也就是對崔北海說的。

崔北海沒有表示。

各人店內坐定了,常護花才繼續說下去,道:“事情說起來得從三年之前開始,當年我們十四個好朋友從龍玉波一夥的手中搶去金雕盟藏寶,原是約定了變換了金錢糧食,救濟黃河兩岸當時被洪水禍害的窮苦人家,誰知道我一時走開,我這位好朋友竟就將所有的金銀珠寶據為己有,悄悄搬走了。”

他一聲歎息又道:“這就是我們兩個好朋友交惡的原因。”

高天祿道:“那之後你怎樣?”

常護花道:“我沒怎樣,能認識他的真麵目,已是一個收獲,龍玉波他們不肯罷休,不久龍玉波就已追查到他頭上。”

崔北海道:“不錯。”

常護花道:“龍玉波是多方試探,以你這樣精明的人,又豈會不覺查,結果你采取行動搶先下手,伏殺阮劍平。”

崔北海並不否認,道:“阮劍平的確是我殺的!”

常護花道:“你卻不敢對龍玉波采取任何行動。”

崔北海道:“因我還有自知之明。”

常護花道:“你自知不是他對手。”

崔北海點頭,道:“否則第一個我就是殺他。”

常護花道:“你當然擔心他找來!”

崔北海道:“不擔心才怪。”

常護花接道:“當時你的心中還牽掛著一件事。”

崔北海道:“你認為是什麼事。”

常護花道:“郭璞與易竹君那事。”

崔北海眼角一跳。

常護花繼續說下去:“你當時一定已查清楚易竹君處子之身給了郭璞,以你的性情,當然絕不會就此罷休。”

一頓他又道:“龍玉波其時卻亦已越來越迫近,要應付這個敵人,最好的辦法無疑就是裝死,由裝死而想到乘機陷害郭璞、易竹君,也是由裝死你想到遺囑轉而再想到遺囑,設下圈套,連我也害上一害--因為我知道你的事情實在太多,無疑就是你的眼中釘!”

崔北海道:“我當然想拔掉這顆眼中釘。”

常護花接道:“計劃擬好了之後,你就按照計劃逐步采取行動--首先你製造吸血蛾的種種怪事,然後在十五月圓之夜,給自己製造一具死屍……”

楊迅忍不住截口問道:“那具死屍其實是……”

常護花反截他的話,道:“是史雙河的屍體。”

楊迅道:“哦?”

常護花道:“史雙河對於當年的事情必是耿耿於懷,時思報複。”

崔北海道:“事實如此。”

常護花道:“你是必已經知道史雙河有這個心,索性就結果了他,拿他的屍體來頂替!”

崔北海道:“正是。”

常護花道:“你再將屍體放在閣樓之上,這一被發現,郭璞、易竹君難免牢獄之災,何況在事前,你已經以郭璞的身份,亦安排好種種對他不利的證據,隻不過三年不見,你的易容術越來越厲害了。”

崔北海道:“過獎。”

常護花道:“然後你進監牢之內,擊殺易竹君、郭璞,留下吸血蛾,使別人以為他們兩人真的是兩個蛾精。”

崔北海默認。

常護花道:“你能夠進入監牢,是必又有賴那些易容藥物。”

崔北海道:“還有迷香。”

常護花道:“當時你是以什麼身份混進去?”

崔北海道:“胡三杯的身份。”

常護花道:“你事實怎樣處置郭璞、易竹君兩人!”

崔北海道:“就是擊殺了他們。”

常護花道:“屍體搬到什麼地方?”

崔北海道:“城西的亂葬崗。”

常護花一聲微喟,道:“事情到這個地步,無疑就告一段落,之後便是我與龍玉波登場了。龍玉波既然調查到你,又豈會不調查我,珠寶不見了,我與他不免就會發生衝突,鬥一個兩敗俱傷。”

崔北海道:“我是這樣希望。”

常護花道:“這你就隻有失望,事實龍玉波一死,事情反而就變得簡單了。”

崔北海一驚問道:“龍玉波死了?”

他似乎全不知情。

常護花並不奇怪,道:“還是今天早上發生的事情。”

崔北海道:“誰有這個本領殺他。”

常護花道:“崔義。”

崔北海失笑道:“崔義有這本領?”

常護花道:“你大概也知道龍玉波曾經決鬥毒童子。”

崔北海道:“我知道,所以我便擔心他找來。”

常護花道:“你卻不知道他中了毒童子的五毒散,非獨毀去了麵目,而且散去一身的武功。”

崔北海頓足長歎。

常護花道:“可是你也不必長歎;崔義一知道這秘密,已替你連夜殺了他。”

崔北海還是歎息道:“他無疑是個忠心仆人,隻是這樣做於我又有何好處?”

常護花道:“於我卻有一樣好處。”

崔北海替他說了出來:“這使你更加肯定我仍然在人世!”

常護花點頭道:“其實事情由開始到現在,要細想清楚亦不難,發覺好幾處值得懷疑的地方。”

他咽了一下咽喉,接下去:“關於這方麵,杜笑天與楊迅此前已說及。”

崔北海道:“你們這之前的推測無疑都大有道理,但是因吸血蛾的存在,才令你們自己都不敢肯定。”

常護花道:“這是事實,我一開始就懷疑那些畫軸,是以始終都認為官方對於這件案的推測並不正確,隻是我沒有說出來--譬如他們曾經認為吸血蛾魔鬼一樣變幻那些事情其實是郭璞、易竹君利用你對蛾的恐懼日夜施壓力,迫使你的神經陷入錯亂的狀態,從而生出種種的幻覺,卻不知,假如說那些吸血蛾的幻變當時連你也一樣沒有看見,亦大有可能。”

崔北海道:“因為你始終認為那隻不過是記錄下來的東西,並非現實存在的證據。”

常護花點頭,又一聲微喟,道:“我卻也不能夠否認你是一個聰明人--郭璞、史雙河、崔北海,一個人竟有三個化身,竟變成了三個人,的確出人意料,尤其是你本身與郭璞一個寫下對那些吸血蛾恐懼的日記,一個卻養著千百隻吸血蛾,完全是性格相反,各走極端的兩個人,根本就不可以拿來一齊說。”

楊迅又插口問道:“可是那些吸血蛾的血……”

常護花道:“不錯是吸血蛾的血。”

楊迅道:“蛾血又怎會和人血一樣?”

常護花道:“是因這種東西影響。”

他拿出了小杏還給他的那個小包。

楊迅盯著那個小包道:“裏麵其實是什麼東西?”

常護花將小包抖開,一朵鮮黃色的小花,一片青綠色的小葉跌了出來。

楊迅道:“這不是客棧後院那些花樹的花葉?”

常護花道:“正是。”

他緩緩接道:“那種花樹我都不認識,那麼多種在那裏,實在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所以我昨夜叫小桃、小杏拿去給我的一個對花草更有研究的朋友看看。”

楊迅道:“他是否知道?”

常護花點頭道:“他將所知道的都寫下來,交她們帶回來給我。”

他目注崔北海道:“那種花就叫做蘇坊,原產於天然,帶有刺花黃色,葉則是羽狀複葉,將花莖去皮煎液,就是血一樣的液體,或叫蘇木水,當地人是拿來做染料,那些吸血蛾其實以植物為食物,終日吸食這種蘇木水,血液才變成這樣。”

崔北海道:“你那朋友是張簡齋?”

常護花道:“正是,他說的是否事實?”

崔北海道:“全屬事實。”

常護花道:“你在吸血蛾這方麵,無疑下了不少苦心。”

崔北海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常護花歎息接道:“你到底是一個聰明人還是個瘋子?”

崔北海笑了出來,道:“兩種人都是,如果我不是聰明人,絕不會做出這種事情,但如果我不是一個瘋子,又豈會寫下日記才進行這個恐怖計劃?”

常護花苦笑。

崔北海笑道:“崔義現在怎樣了?”

常護花道:“他已經自殺來封口”

崔北海無言片刻,道:“連我都想不到你有那麼厲害,他當然更加想不到,無論他是死是活,對於整件事情事實都沒有影響,結局始終是現在這個結局。”

他緩緩站起身來。

左右傅標、姚坤一齊跳起身,一個手握鐵鎖,一個撒出了雙槍!

崔北海一眼也沒有望他們,他目注常護花道:“珠寶在地牢下麵,你隨我去看看好不好?”

常護花道:“隻是去看那些珠寶?”

崔北海道:“還了斷你我之間的恩怨,下麵地牢實在是一個用劍的好地方。”

他轉身舉步。

常護花一聲輕歎,終於亦站起身子,跟在崔北海身後。

因為他知道,這件事已經無法避免!

崔北海從石縫中拔出了一柄劍。

七星絕命劍?

崔北海目光一寒,道;“你的劍?”

常護花應聲拔劍。

崔北海道:“多年一直我都不是你的對手,現在除非會出現奇跡,否則隻是一個結果。”

他語聲一沉,一字字的道:“我寧可接受這個結果。”

常護花明白!

崔北海一個身子連忙淩空!

常護花的身子也同時淩空!

夜空中刹那劃出了兩道閃電,“明月”下突然多出了七顆星星!

閃亮的星星!

霹靂的一下金鐵交擊聲響,錚錚錚錚的落星如雨!

閃電一閃而過,人影淩空落地,位置已互易,崔北海手中七星絕命劍之上的七星竟也不同了位置,竟嵌在常護花劍上!

崔北海臉如死灰,盯著常護花那支劍上嵌著的七星,突然道:“好,很好!”

常護花沒有作聲!

一道劍光即時又劃空。

崔北海的劍!

劍自下而上,隻一劍,他幾乎就將自己的上半截的身軀削開兩片!

血飛激!

鮮紅的鮮血,明月之下瑰麗而奪目!

一片激烈的霎霎聲響幾乎同時驚破“夜空”,圍繞著“明月”飛舞的群蛾突然都發瘋一樣,轉撲向崔北海身上噴出來的鮮血!

地牢中連忙多了一種常護花沒有聽過的聲響!

--吸血蛾!

自己的推測難道完全錯誤,那些吸血蛾難道真的會吸食人的血?

常護花整個身子仿佛浸在冰水之中!

地牢內是月夜,客棧外仍然是白天!陽光溫暇。

走在這陽光之下,常護花的心頭仍然是一片冰冷。他沒有作聲。

小杏、小桃左右伴著他,也一聲不發,兩人的臉色都是一片蒼白。

也不知走出了多遠,常護花才回頭一望。雲來客棧已經不在望。他隻覺得就像是做了一個惡夢。

惡夢現在終於已過去。

以後是否還有這樣的惡夢?

常護花不知道,也沒有人知道。

這樣的惡夢卻就是一個也已嫌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