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1 / 3)

流管處處長鄭奉時根本就沒離開過沙湖。械鬥發生時,他就在流管處。這是事後林雅雯打聽到的消息。

流管處一共三個院落,中間大院是管理處辦公區,修得十分講究,綠樹成蔭,花草叢叢,碎石鋪成的小路曲徑通幽,十幾個大小亭子加上長廊將院落映襯得極具江南林園的典雅與優美,曾是沙湖一大景色。南邊是家屬區,青一色的二層小樓房,各帶一小院,簡潔而實用。北邊大院是工程處,以前流管處火時,這兒真稱得上車水馬龍,每年大大小小的工程不下五千萬,加上其它流域的合作項目,國際援助項目,工程部的人可謂金缽滿溢,四周鄉村的工程隊想攬個活,能否走進這個大院便成了關鍵。那時候的鄭奉時隻是一個普通的技術員,但在農民心裏,他的權已大得無邊,他說返工就得返工,他說不合格你就領不到錢。農民們暗地裏送他一個外號,鐵公雞。意思是他太摳門,放著那麼多的錢,卻跟農民工程隊斤斤計較,讓他簽個字比找工程處長還難。時過境遷,當初二十多歲的技術員如今成了全省第二大流域的總管,但老百姓們再也不找他簽字了,因為早在五年前,工程處就因沒活幹而解體,隻留下一堆破銅爛鐵,還有空落落的大院加上五百號失業工人。這兩年,老百姓又暗底裏送他一個外號,鐵掃帚,意思是讓他這把鐵掃帚一掃,沙漠的綠色便連根沒了。

南湖發生械鬥的那個夜晚,鄭奉時就在南院自己的小二樓裏。那樓林雅雯進去過,是剛派到縣上擔任代縣長一月後的一天。小二樓的布置比林雅雯的想象要簡單得多,也清貧得多,惹得林雅雯當時還開玩笑,在沙漠裏麵裝廉政呀。鄭奉時笑笑,腐敗也不會在這窮地方。兩人鬥著嘴,彼此打量著對方,用審視或欣賞的目光在彼此身上停留了好一會,最後會心地笑了。想不到當年西北林學院的兩位高才生會在沙漠深處會麵,時光有時候真是會戲弄人。兩個人坐下來,簡單地交流了一下各自的曆史,林雅雯便單刀直入,提出借款的事。

鄭奉時從沙發上站起來,不解地盯住林雅雯,你真以為我是腐敗分子呀。林雅雯笑說,你腐敗不腐敗跟我沒關係,有紀委管著,我是沒辦法了,稀裏糊塗跑到這麼一個窮縣,還想放手大幹一場呢,誰知屁股還沒坐穩,就讓討工資的老師們給包圍了。說著便把沙湖縣拖欠教師工資長達十個月的事說了出來,請鄭奉地無論如何幫忙,讓她把腳先站穩。

你是怕人代會過不了關?鄭奉時一本正經道,那最好,聽我的話,趁早打道回府,別逞這個能?

為啥?林雅雯盯住他,目光已不像青春年代那麼清澈,也沒了當時盯鄭奉時的那種渾身發緊的感覺。

不為啥,這地兒不適合你,還是到省上坐你的辦公室去吧。

老百姓沒趕我,你倒趕我了,這像當初的你麼?林雅雯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說,話語裏難免透出一種歲月無法衝逝的女人在自己喜歡的男人麵前忍不住撒嬌的天性。

鄭奉時避開她的目光,很是較真地給她講了半天,從流管處的起落講到沙湖縣令人堪憂的前景,後來又講到兩個人這半生的得失,最後說,你我本不適合為官,卻舍了專業誤入仕途,我是沒退路了,隻能聽天由命,你卻不能,最好現在回去,安安心心搞你的科研,也算對得起當年的師兄師妹還有對你我抱有厚望的師長。

鄭奉時說的沒錯,當年他們的師長西北最負盛名的林業學家拒不同意他們就此止步,踏入社會大門,而是執意要他們考研,做他的弟子。熟料兩人都鐵了心不願再在象牙塔裏做空頭學問,都急著要去社會上闖蕩一番。現在看來,當初聽了恩師的話,興許人生又是另一番景象,說不定這一對互相欣賞的男女還能演繹出一段經典的學院派愛情。

林雅雯釋然一笑,她不是一個喜歡沉浸在回憶中的女人,人生的道路從來就沒有興許,選擇便也意味著放棄,走了便是走了,從來沒有回到起點的可能。再說她也不是跑來敘舊或是感歎人生的,她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借不到款,全縣的教師就要罷課,真要這樣,她的政治前途便會在這裏中止。林雅雯不甘心,當初做決擇時,她便發誓要在沙湖縣幹出一番事業。她是個不甘寂寞的女人,在林業處科技處處長的位子上坐了六年,她有點疲憊,有點失落,明知在這個位子上進步無望,便索性來個大放棄,另辟蹊徑,正好有這麼個機會,她便毫不猶豫地做出了抉擇。說句內心話,她的目標決不是當一個縣長,而是大得有時連她自己也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