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1 / 2)

劉瑩終於答應見我。

不是在她家,地點是在一家咖啡屋。秋日糜爛的陽光下,我走進那家塗有橘紅色油漆的咖啡屋。屋內光線暗蒙,目光幾乎觸摸不到什麼,一隻手牽引著我,坐到4號台前。蠟燭點燃時,我看清是服務生懶洋洋的臉,他問我喝什麼,我用麻木的聲音回答,咖啡。

這是一家看上去早就應該關門的咖啡屋,屋子裏彌散著一股破敗的塵味,設施簡陋,我屁股下的沙發甚至發出暗啞的呻吟。年輕的服務生為我端上咖啡,原又懶洋洋爬到吧台上打瞌睡去了。此時正是正午,打瞌睡的確不錯。我倒在沙發上,有點精疲力盡。

上午,大安終於跟我說話了,剛叫了一聲三子,便撲在我懷裏,然後是滾滾的淚水。大安告訴我,老二把她的錢全卷走了,就是離婚時分給她的一半,還有佟星的撫養費。怎麼會是這樣?我驚詫得不敢相信,他們離婚已經三年了,兩人早就沒了來往。偶爾的有什麼事,也是靠佟星做中間人。他說被人坑了,如果沒有錢,工程不能按期完工,這輩子就完了,弄不好還得進監獄。大安哽咽著,把前後經過講給我。我不能見死不救,畢竟,畢竟他是星兒的爹呀。大安幾乎泣不成聲。

等等——我忽然止住大安,問這是啥時候的事?大安想了想,告訴我是去年春天,迎春花開滿銀城的時候。迎春花?我想起來了,那個時節老二找過我,麵色陰鬱,像是被天大的事難住了。他避開小安跟父親,把我拉進一家小酒館,開口就說,三子,你還認我這個哥不?這話問得,令我無法做答。這麼多年,我啥時把他當外人?的確,這個家中,因為幾個女人的先後介入,已嚴重破壞了本有的平靜與安寧,可是這些,都沒法阻擋住我們的兄弟之情。包括大哥,我至今仍是那麼憂心忡忡地替他擔憂,期望他早日走出困境,回到他本該擁有的地位上去。

三子,我出事了,大事,你要不幫我,就沒人會幫我了。老二的聲音有點變形,跟平日不可一世的他判若兩人。不是有劉瑩麼?我忽然這麼問了一句。少提她!老二突然叫了一聲,我看見他的牙齒在格格響。三子,記住,劉瑩那種女人,如同堡子裏的蠍子,毒蠍,她要是咬你一口,這輩子你都沒法愈合。我的心猛地一驚,怎麼,你們?好了三子,我不想提她,永遠不想,我現在需要你把錢拿出來,全部的積蓄,最好能幫我貸點款,我要度過難關。

錢?我困惑得睜不開眼。在這個家裏,要說錢,我是真正的窮人。我是作家沒錯,可像我這樣的作家,要說有錢,隻有兩種可能,一是抓彩票中大獎,二是老婆傍上大款。但這現實麼?除了我成名的那篇散文《母親》,到現在我都找不回對文字的感覺,平日信手塗寫的那些應景之作,哄哄小學生還行,若不是政府給我每月開份工資,怕是小安真要傍別的男人了。可小安她怎麼會呢?從她走進我家那天起,便把自己一生的夢想連同苦難全都係在我可憐的筆上了。

你倒是說話呀,幫還是不幫?老二急得像堡子裏的狗那樣叫了,像是一聲要把我從貧窮中咬出來。我蒼白地看著他,無力地聳聳肩。對不起,老二。我的頭垂了下去。

去找老張呀,老二一把抓住我,聽說他跟銀城建行的張行長是親兄弟,憑你跟他的關係,弄個幾百萬沒問題。

幾百萬?我差點沒暈過去。

操,你以為幾百萬是錢呀,要是不出這檔子事,我現在就摔給你幾百萬開開眼。老二最終還是頹喪地放開我,他從我臉上看到了絕望。真想不通,小安咋會死心塌地跟你過日子?窩囊!老二憤憤的,連小酒館的菜錢都沒付,匆匆走了。

想不到,他把手伸向已被他拋棄了的大安身上。

他給我留了字據,說好三個月還我,還付給我百分之十的利息。大安像祥林嫂一般念叨著。我卻在想,老二到底做了什麼,怎麼會一夜間被錢所困?

腳步聲響起時,我的目光抬了起來,透過咖啡屋昏暗的光線,我看到一張被沮喪和憤怒浸透了的臉。

劉瑩坐下,像情人一般坐我身邊。她的神色嚇我一跳。燭光跳動中,我終於發現,劉瑩她變了。半年多不見,她竟然變成這樣。這哪是我印象中的劉瑩,這哪是在銀城呼天喚地風光無限的女交通局長?分明,她像個被人遺棄的孩子,孤單而無助,瘦弱而茫然。她的臉瘦成了一條線,原本豐膄的身子,此時也成了一塊風幹了的杮餅。我猛吸一口冷氣,囁嚅道,怎麼會這樣?

劉瑩似乎想哭,但她強忍著,恨恨道,都是老二,那個王八蛋!劉瑩根本不容我插話,一口氣就把老二的惡行道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