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藏在穀垛裏的紅柿(2 / 3)

就這樣,在天黑之後,他朝著由老五一手導演的“陷阱”一步步走去……

秋場上,高高地堆著一個長方形的穀垛。就在這個穀垛裏,隱著一條側身可以摸過的通道。那通道是老五一個人偷挖的,大約有四五米長。在通道的盡頭,是一個墊了麥草的、可以容下兩個人的小窩鋪。在窩鋪上方,有一個伸手可探的小窠臼,這裏正是老五隱藏秘密的地方。就是這個小窠臼裏,藏著八個潸了的紅柿。

那是一個沒有語言的夜晚。在穀垛裏,當他和她的目光撞在一起的時候,穀垛外正月白風清,穀垛裏卻一片漆黑,熱麻麻的……沒有話了,一個字也沒有。兩人頓時都亂了分寸,隻覺得汗像雨一樣淋下來,身上遊走著無數條水蚯蚓。那嘴兒,手兒,舌兒,忙得一塌糊塗!身上的各個部位都齊聲鳴叫,就像是一支亂了營的軍隊,軍、師、旅、團全都摸錯了方向,隻管在黑暗中無序地洶湧、奔突,起伏、跳蕩!在汗水的溽濕裏,穀草的清香和拌著青春的腥香,把一個小小的窩鋪攪和成了一鍋肉做的米飯!那幸福含在腥香裏,含在一片暈暈乎乎的莽動裏,含在一絲霍出去的驚恐不安裏。那幸福是多麼濕潤,多麼的、多麼的“訝訝”,一觸一觸的“訝訝”,水做的“訝訝”!瘋了,在這樣的時刻,人是很容易瘋的,人說瘋就瘋!人一旦躲起來的時候,兩個人就是一盤磨了,一盤完整的磨,一男一女就可以磨出整個世界……管它天南地北,管它神神鬼鬼,管它白豆黑豆黃豆綠豆、還是國豆,去死吧,死也值了!

……沙沙的,突然就有了一線亮光!

那亮光是從通道口瀉進來的,顯然是有人拿開了擋在垛口的草捆。一念之間,家昌僵住了。那寒意從心裏陡然生出,倏爾就到了頭發梢兒上,他的頭發一根根直立起來,身上的汗盡收,人嚇成了一個木樁子……隻聽見外邊有人在喊,那是銅錘的聲音:“出來吧,吊你半天了!”

這時候,他才看見了藏在窠臼裏的紅柿,那是八個灰了的紅柿!在黑暗中,紅柿豔豔的,就像是一叢勾魂的鬼火!

一切都太晚了。當馮家昌從穀垛裏走出來的時候,連月光都成了他的敵人。那是一個被霜打了的秋夜,秋場是涼的,月光是涼的,人心也是涼的。月光下,他已無處可藏!披著外衣的國豆直直地矗在那裏,在他身後,站著幾個村裏的基幹民兵!

支書劉國豆大約是氣瘋了,他沒有想到“癩蛤蟆敢吃天鵝肉”?!他臉上的麻點一個個地炸出來,就像是一張翻轉了又燒焦了的石榴皮!又像是一塊被鳥彈打花了的黑鐵!他矗在那裏,牙咬得嘣嘣響,久久之後,才咽了一口唾沫,從牙縫裏擠出了兩個字:“——繩他!”

那是最為殘酷的一刻,那些基幹民兵,那些二十郎當歲的二愣子,那些平時在眼裏偷“噙”過劉漢香多少次的主兒,一個個都把仇恨集中到了他的身上。他們姑且認為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他是多麼的“牛糞”!於是,揪頭的,絆腿的,掏黑心錘的,一個個都下了狠手!擰胳膊的時候,就像是在田野裏掰玉米棒子——哢嚓、哢嚓響!頃刻間,他就被捆成了一個人做的肉粽!

這時,告密者銅錘,胖得石滾樣的銅錘,齜著他的大門牙,連著朝他臉上吐了三口唾沫:“呸!呸!——呸!”他說:“狗日的,你也真敢?你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