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立正、稍息,向右看齊(1 / 3)

六個月後,馮家昌當班長了,軍區獨立團一連四班的班長,軍銜為上士。

那時候,小個子胡連長剛剛升職為營長。當他離開連隊的時候,他對馮家昌說:“我再告訴你一個絕招,這是當兵的第二個絕招:吃苦。”

馮家昌笑了。

胡營長斥道:“你笑什麼?”

馮家昌繃起臉來,很嚴肅地說:“我沒笑。”可他心裏說,錘子,都是農家孩子,還不知道吃苦麼?

胡營長說:“——狗日的蟲!”

這時候,馮家昌跟小個子老鄉說話已經很隨意了,他說:“營長,你可以帶‘籮’了。”

胡營長笑了,說:“籮兒?”

馮家昌說:“你家那‘籮’,細麵的?”

胡營長大笑,一揮手說:“嗨,不就是個‘籮兒’麼,粗麵細麵一樣用。十年了,我等了整整十年……”

接著,胡營長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地說:“不要輕看那兩個字。記住,苦是吃的,衝上去,死吃!”

很快,馮家昌就發現,胡營長說的那兩個字並不簡單。在這裏,“吃苦”是一種態度,甚至可以說是一門藝術,是極限的藝術。你想啊,連隊裏大多是農村兵,都是窮人家的孩子,操,誰怕吃苦?!況且,那正是一個學習雷鋒的年代,早晨,每當起床號響起來的時候,那些在鄉下長大的兵們一個個就餓虎一般衝出去了:有搶著挑水的,有搶著掃地的,有搶著喂豬的(可惜連裏隻有兩頭豬),有搶著幫炊事班切菜的,還有跑到連部去給指導員端洗臉水,又被通訊員指著鼻子罵出來的……老天!

在這種情況下,馮家昌知道,就是吃苦,也得動動心思了。

於是,在滴水成冰的季節裏,馮家昌開始跑步了。每天早晨,四點半鍾,馮家昌就一個人偷偷地爬起來,到操場上去跑步。跑步的時候,他隻穿單衣單褲。那操場很大,馮家昌每次都跑十圈,這十圈相當於五公裏路。五公裏跑下來,身上就熱了。爾後,馮家昌再悄悄地踅回班裏,戴上棉帽,穿上棉衣棉褲,去寫黑板報。

那時候天蒼蒼的,四周還灰蒙蒙一片,他就已經把黑板報寫好了。那黑板連同支架都是他在營部借的。那本是一塊壞了的黑板,就扔在營部的房後,是他趁星期天的時間修好的,爾後自己用省下的津貼買了一小罐黑漆,重新油了一遍,這才悄沒聲地拉到了連裏。從那天早上起,他就自覺自願地成了連裏的專職報道員了。

按照連裏的規定,司號員一般五點半起床,六點鍾吹起床號。在他吹起床號之前,正是連長和指導員輪番跑出去撒尿的時間。而在這個時間裏,也就是馮家昌蹲在那兒寫黑板報的時候。那時,他的黑板報已寫有三分之二了,就見連長和指導員夾著尿“噝噝、溜溜”地先後跑出來……開始他們不大注意,有一泡尿急著,也就從他身邊躥過去了,可一天一天的,就見這麼一個戰士蹲在雪窩裏寫黑板,滴水成冰的季節呀!五更裏,也就是一天最寒的時候,就那麼捏著一小節粉筆,一字一字地寫,那手還是手麼?心裏就有些過意不去了。於是,一天早上,連長硬夾住了那泡尿,站在他身邊看了一會兒,說:“四班長!”馮家昌立時站起身來,直朔朔地說:“——到!”連長沒話說了,連長說:“好。好。”接著是指導員,指導員掩著懷,看得更仔細一些,他看看“報頭”,再看看一個個標題,爾後才說:“四班長。”馮家昌又是“刷”的一個立正:“——到!”指導員就多說了一個字,指導員說:“不錯。不錯。”話是很少的,可那印象種下了。特別是指導員,他先後在全連大會上,表揚了馮家昌兩次!

剛開始的時候,對於這個黑板報,連裏的戰士們並沒有太大的興趣。路過的時候,有人會站到跟前瞥上兩眼,也有的根本就不看。不就是粉筆字麼?可是,漸漸地,看的人就多了。因為黑板報上會不時地出現一些人的名字,如:“某某某”學雷鋒辦了什麼好事,“某某某”拾金不昧,“某某”帶病參加訓練等等……這樣一來,人們就開始關注這個黑板報了。是呀,當名字出現在黑板上的時候,雖說你嘴上不吭,可心裏會“美”上那麼一小會兒,那是一種品德的展覽哪!

就這樣,在無形之中,馮家昌在連裏一下子就“凸”出來了。名字上了“板報”,當然是高興的。可上黑板報的並不是一個人,那標題和名字是時常更換的,於是受到表揚的人就越來越多。自然,凡是上過黑板的人,在心裏都記住了他,那由喜悅而產生的感激之情也自然而然地集中到了他一個人身上。“板報”抬高了他的知名度,“板報”也強化了親和力。於是,年輕輕的,就有人叫他“老馮”了。有人說:“老馮,一筆好字啊!”

“表揚”的力量是無窮的。於是乎,凡是評“五好戰士”的時候,人們都異口同聲地說:“老馮。老馮。”

人麼,一旦“凸”出來,就成了椽子了。“露頭椽子”,自然會遭人嫉妒。也有人不服氣,說:“真會討巧啊,不就寫幾個字麼?!”有一天,當馮家昌又蹲在那兒寫黑板報的時候,三班長“王大嘴”來到了他的跟前。“王大嘴”在連裏是有名的大塊頭,個大肩寬喉嚨粗,一頓能吃八個蒸饃!也就是在新兵訓練時曾傷了“塵根”的那位。他仗著力氣大,從來就不把馮家昌放在眼裏。這會兒,他蹲下身來,對著馮家昌的耳朵說:“——老馮,不會叫的狗咬人哪!”馮家昌扭過頭來,看了他一眼,還是忍住了。他什麼也沒有說,隻是笑了笑。“王大嘴”站起身來,故意大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