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蛋兒,真到了開口的時候,竟有些難以張嘴。就那麼悶了一會兒,他們還是說了:說了家裏的狀況,說了這些年“嫂子”做下的一切一切……你一嘴,我一嘴,訴說那日子的艱辛。說著說著,他們全都哭了,淚如雨下!弟們說,哥呀,人心都是肉長的,也不是螞蚱泥摔的,也不是兔子屎辮的,人得有良心哪!家裏可是全憑“嫂子”呢,那“嫂子”是一百層的好嫂子,論長相,論人品,論性情,論能力,方圓百裏也是難找的呀!
哥坐在那裏,隻默默地聽著,一句話也不說。爾後他就開始抽煙,他從兜裏掏出煙來,默默地點上,默默地吸著,一支接一支,一支接一支……哥的臉罩在一片煙霧裏,什麼也看不出來。幾年不見,哥顯得很陌生。
老二說:“哥,你說句話吧。”
老三說:“哥呀,一村都是唾沫呀!”
老四說:“哥呀,嫂子好人哪。咱咋能這樣呢?”
老五說:“哥,你是出來了,俺可咋辦呢?”
哥已吸到第十九支煙了,可他還是不說話。哥沉沉穩穩地坐在那裏,臉不陰也不晴,就像是廟裏的泥胎一樣,一字不吐……哥真是坐得住啊!
說也說了,哭也哭了,求也求了,怎麼辦呢?——於是,按爹的吩咐,跪吧。他們就跪下了。
老二、老三、老四、老五,齊刷刷地跪在了哥的麵前……老二強些,老二直杠杠地說:“哥,你請個假吧。家裏都亂成麻了,爹都快急瘋了!無論如何你得回去一趟。是長是圓,得有個交待!”
這時候,哥的身子動了一下,哥終於站起來了。哥站起身來,直直地從他們身邊走了過去,進了那個有水池的“耳房”,爾後是一片“嘩、嘩”的水聲……片刻,哥緊著褲帶從裏邊走出來,哥站在他們身後,悶悶地說:“起來吧,吃飯。”接著,哥又說,“吃了飯再說。”說完,哥扭頭就走。
四個蛋兒,一下子就傻了。他們就那麼愣愣地在地上跪著,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是起來好,還是繼續跪……
不料,哥走了幾步,卻又退回來了。他重新走進了那個“耳房”,又是一片水聲,接著,哥手裏托著一個擰幹了的濕毛巾走出來。哥來到了他們跟前,蹲下身子,挨個擦去了他們臉上的淚痕……最後,他拍了拍老五,幹幹脆脆地說:“走。”
不知為什麼,四個蛋兒,就這麼軟兒巴嘰地站起身來,乖乖地跟著走。
——就接著吃。
晚飯吃的是燴麵,羊肉燴麵,一人一大碗,熱騰騰的,肉也多多,一層的辣子紅油……連著吃了這麼兩頓,吃得肚子裏滿滿脹脹的,連眼都醉了!爾後,趁著夜色,哥把他們四個帶到了軍區的大操場上。這時候,操場上空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月光下,就踩著影子走,來到了盡北邊的一棵大楊樹下。在那棵大楊樹的陰影裏,哥就地坐下了。哥坐在那裏,雙腿一盤,腰挺得就像是豎起來的案板,爾後,哥沉著臉說:“腳上有鐵了?”
四個蛋兒,勾勾頭,揚揚臉,你看我,我看你,就說:“……有鐵了。”
哥說:“臉呢?”
這麼問,四個蛋兒,都愣了……臉?!
哥就說:“我出外這麼多年,苦辣酸甜,也就不說了。有兩條經驗,現在告訴你們。出外行走,一是‘磨臉’。二是‘獻心’。先別瞪眼,聽我把話說完……”接下去,哥開始給他們上課了,哥說,“臉要‘磨’出來,心要‘獻’出去,並非一日之功。要發狠,窮人家的孩子,不發狠不行。我所說的發狠,是要你們‘狠’自己,並不是要你們‘狠’別人。我可以說,這麼多年,我的臉已經‘磨’出來了。現在,你們誰上來試試?”
四個蛋兒,都傻傻地看著他,心裏說,哥這是幹啥呢?
哥平心靜氣地說:“連這點勇氣都沒有,你們還能幹啥?上來,上來扇我——”
四個蛋仍然呆怔怔地站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哥說:“看你們這點出息?有膽量的,就站出來,扇我。”
老二倔,老二不服。於是,老二梗著脖子走上前來,硬硬地說:“哥,我這是替爹教訓你呢。爹說了……”
哥直直地看著他:“說得好。”
老二遲疑了片刻,爾後一閉眼,左右開弓,“啪、啪、啪、啪!”一連扇了哥四個大耳刮子……老二心裏有氣,自然下手也重。
可是,哥仍是挺挺地坐在那裏,腰直杠杠的,雙腿大盤,紋絲不動。哥說:“老二行,老二還行。老三,你呢?”
老三很警惕,老三慢吞吞地說:“哥,是你讓打的。”
哥說:“不錯。是我讓打的。打吧,你是替爹行孝。”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老三找到了理由,也就敢下手了,他一連扇了八個耳光,打得手都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