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漢香不語。也許是憋得太久了,那淚水就止不住地往外淌,一片一片地淌……多少年了,她從沒掉過一滴淚,可這會兒,怎麼就止不住呢?真丟人哪,你!此時此刻,她真想大喊一聲,老天,你殺了我吧!你把我的頭割下來吧!他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這還是你心目中的那個人麼?當他皮笑肉不笑地一次次對人說“一個親戚”的時候,當他在首長麵前點頭哈腰的時候,那種嘴臉,她是多麼失望啊!
馮家昌並不看她,馮家昌的臉很緊,緊得就像是上了扣的螺絲!馮家昌仍在自說自話:“其實,我已經讓人捎過話了,該說的也都說了。我是欠了你……如果是要錢,你說個數。如果是……硬要我脫了這身軍裝,你也說個話。我,認了。殺人不過是頭點地,你說吧。”
她擦了一把臉,輕輕地歎了口氣,說:“你,好麼?”
馮家昌不語。
劉漢香說:“八年了……”下邊的話,她還沒有說出來,她想說,我沒有別的,就想來看看你,見你一麵。可她的話卻被打斷了……
他有些生硬地打斷她說:“我知道,我欠你。我們一家都欠你……”
是呀,他不想再跟她多說什麼了。他隻是想盡快做個了斷。他恨不得從心裏伸出一隻手,趕快把她推走!原指望他還有心,可他已經沒有心了。對一個沒心的人,你還跟他說什麼?也許,在他眼裏,那不過是一筆舊債,欠就欠了,也說過要還,你還要怎樣?!那日子就像是一塊舊抹布,用過了,就該扔掉。這態度有點橫,甚至還有點潑,近乎於那種“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不說了吧,再不說了。
偏偏在這個時候,馮家昌抬起手腕,下意識地看了一下表。他有“表”了,他手腕上戴著表呢,金光閃閃的表!
——那昔日的,不過是一個牙印。一個牙印算什麼?!
——連續五年,他都在獎狀的後邊寫著三個字:等著我……
心很辣,心已經被辣椒糊住了。那辣在傷口上一瓣兒一瓣兒地磨著,熱烘烘地痛!說過不哭,說過不掉淚的,見了他,也還是掉了淚。女人哪,淚怎麼就這麼賤?!那血一浪一浪地湧著,血辣是可以生火的,血辣已冒出了一股一股的狼煙!也不盡是恨,也不盡是怨,什麼都不是,就是眼前一黑一黑的,像無數個蠓蟲在飛……劉漢香咬了咬牙,突然笑了。既然已無話可說,那就說點別的吧。她話鋒一轉,笑著說:“來之前,村裏人給我出了一些主意,你想聽聽麼?”
他冷冷地“哼”了一聲。似乎是說,不管你說什麼,我豁出去了,就這一堆兒了!
劉漢香說:“頭一條,就是讓我把身子墊得大一點,挺著個肚子,做出懷孕的樣子,去找你們領導。領導要是不見,就在你們軍區的大門口立著,站上三天,隻要見了你們的人,逢人就說,我是你的未婚妻,等了你八年……”
馮家昌直直地站在那裏,緊皺著眉頭,一聲不吭。
劉漢香接著說:“第二條,讓你爹領著我,扮成撿破爛的,直接去找你那城裏的女人。進門就給她跪下,憑她怎麼說,就是不起來……到時候,我一句話不用說,就讓你爹說。我說的話她可能不信,你爹說的話她會信。爾後,再找你們領導,一級一級找上去,讓你爹對他們說,隻說實情,不說一句假話,你爹的話,他們會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