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見了麵了。
不知怎的,見了他,還是有些激動。
是他。一切都活起來了,那舊日的記憶……七個多、快八個年頭了,從外形上看,他並沒有太大的變化,隻是潤了一些,胖了一些,大軍官了麼,穿得也光鮮,再不是光著腳的樣子了。可從骨子裏說,如果不是這身軍裝架著,他倒是顯得有些疲憊。人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墜著似的,架子雖撐著,可心已經彎了,他也累呀。從麵相上看,她知道他累。雖然已經這樣了,恨是恨,也還是心疼他,這很矛盾。一個女人,要是陷進去了,再想跳出來,太難,太難了!
是啊,你可憐他。在首長的辦公室裏,他不該那麼“哈菜”。那人雖說是個首長,你不也是個官?怎麼就點頭哈腰、低三下四的,那麼“哈菜”哪?真的,她不由地替他抱屈,覺得他不該那樣。你也是個男人……但是,從眼上看,他的狠勁還在,他仍然狼。
可是,出了首長的辦公室,他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那臉就像是塊上了凍的抹布,皺巴巴的,又澀又苦,苦成了一張核桃皮……在院子裏,兩人就那麼一前一後地走著,陌生得就像是路人。
這時候,老侯手裏提著一個暖水瓶探探地走過來,看見馮家昌,他略微怔了一下,很張揚地笑了笑,說:“老馮,來客了?”
馮家昌也笑了笑,淡淡地說:“一個親戚。”
老侯說:“噢,親戚?”
馮家昌就說:“老家的,親戚。”
這時候,劉漢香看了看老侯,用感激的語氣說:“你看,麻煩你了。”
這一謝,老侯就有些慌,他一邊走一邊說:“謝個啥子,我們是老戰友了。”走了幾步,覺得有些不妥,他又退回來,揚了揚提在手裏的暖水瓶,對馮家昌說,“老馮,既然是親戚來了,還不領家去呀?”
馮家昌隨口“嗯、嗯”著,那臉不陰不晴的,顯得略微有些尷尬。有那麼一刻,兩個男人相互看著,目光裏都很有些含意……那陰險、那刻毒、那獸一樣的搏殺,全都在眼簾後邊隱著。兩人在錯身走過的一刹那,竟然還互相拍了拍,那一拍真有些怵目驚心!
接下去,當劉漢香跟著他往外走著時候,突然之間,馮家昌的臉就像開了花似的,每見一個人,他就笑著對人介紹說:“——親戚。”爾後,他一路點著頭,見人就點頭,一邊點頭一邊說:“我親戚。”就這麼走著走著,他甚至連大門口的哨兵都不放過,一次又一次地對人說:“一個親戚。”
“親戚”,說得多好!
……他把她約到了軍區的一個招待所裏。進了房間後,他沒有坐,就那麼一直站著,站得筆直。屋子裏一片沉默,那沉默是很淹人的。在令人窒息的沉默裏,劉漢香心一下子就酸了,她突然想哭,放聲大哭!那淚在心裏泡得太久了,已泡成了大顆的鹽粒,一嘟嚕一嘟嚕的掛在眼角上,憋都憋不住。
很久之後,馮家昌說話了,他的鼻子哼了一聲,冷冰冰地說:“我知道你早晚要來。我等著這一天呢……”接著,他又說:“不錯,是我對不起你。”
這話說得幹脆,也直白。這又是一刀,這一刀劃得很深,連最後那一點點沾連也不要了,就像是“楚河漢界”……劉漢香什麼也沒有說,劉漢香就那麼望著他。就是這個人,這樣一個人,快八年了,你一直等著他。
馮家昌硬硬地說:“俗話說,有鋼使在刀刃上。你來得好。很好!最近,軍區要提一批幹部,那姓侯的,正在跟我爭一個職位……你來得正是時候。說吧,你要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