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告示牌(1 / 3)

上梁村換郵遞員了。

原來是個老的,姓秦,進村推車走,話也不多,見人就笑一笑。一般情況下,他把信放在代銷點前邊的“告示牌”下,就去了。凡掛號信、彙款單什麼的,也隻是找代銷點的東來蓋上章,說是誰誰家的,由東來代收代轉,這也省卻了很多的麻煩。

新來的就不一樣了。這新來的是個毛頭小夥,騎輛新郵車,進村車也不下,就那麼一路搖著鈴,滿街吆喝:“劉漢香,拿章!誰是劉漢香——劉老太,拿章拿章!……”吆喝了幾聲,不見動靜,這年輕人就站在當街裏,咋咋呼呼、焦焦躁躁地喊:“誰是劉漢香啊?——耳朵聾了?!快快快,拿章!”

這時候,東來從代銷點裏跑出來了,說:“來了,來了,給我吧。”

那年輕的郵差紮住車子,疑疑惑惑地望著他說:“你就是劉漢香?”

東來就說:“我不是。我這兒是個‘點’。信都放在我這裏,我代收代發,也代你們賣些郵票。老秦他退了?”

那年輕人“嗯”了一聲,從郵包裏拿出了一個夾子,從裏邊取出一個本子來,一邊往上寫著什麼,一邊問:“這劉老太多大歲數了?好福氣呀,養了四個好兒子,一下子就寄來了四張彙款單!”

東來說:“你說誰?”

那年輕人說:“劉漢香啊,劉老太……你們村沒有這個人麼?”

東來笑了,說:“有是有,不是老太,是村長。”

那年輕人又“噢”了一聲,仿佛明白了似的,說:“村長啊,怪不得呢,到底是有權有勢,一下子送出去四個兒子!”

東來說:“不是她兒子,她、她沒有兒子……”就這麼說著,他接過那幾張彙款單一一看了,說:“我知道是誰寄的了。”

那年輕人詫異地望著東來:“不是她兒子?”

東來說:“不是。”

他說:“那是誰?”

東來就不知道該怎麼說了,他支支吾吾地說:“就算是兒子吧,就算兒子……”

“是養子?”那年輕人一臉很明白的樣子,也就不再問了,隻說:“你簽上名,蓋上章,收好。”

東來笑了,就按他的吩咐一一辦了……爾後,按照村裏的規矩,他把那四張彙款單放在了“告示牌”上。臨往上放的時候,他又拿起來重新看了一遍,那四張彙款單是從不同的地方彙來的,有三張是兩百元的,有一張是五百元的。彙款人分別是馮家昌、馮家興、馮家運、馮家福……東來就罵了一句:呸,王八羔子!

也就是一頓飯的工夫,全村人都看到了那四張彙款單……凡看了的,就上去“呸!”一口,嘴裏罵罵咧咧的,說,看燒的?一群白眼狼!

也有的說,該!就讓他寄。他不是趁錢麼?給他好好算算……雞巴,讓他寄!

後來東來就專門去找了香姑,問那彙款單怎麼辦?香姑很平靜,香姑說,問問家和,看他收不收?他要是不收,就退回去吧。再問家和,家和自然不收。家和說,那是給我“嫂”寄的,我不能收。東來什麼也不說,“呸!”朝地上吐了一口,扭頭就走。

東來也沒有馬上退,他就讓那四張彙款單在“告示牌”上放著,那就像是展覽一樣,讓每一個路過的村人看……看了,就有人吐一口唾沫:“呸!”於是,這“告示牌”就成了村裏的一個恥辱牌。誰都知道,那是馮家的人做下了虧心的事,還債來了。可這債,還得了麼?!

此後,一連幾個月,那個年輕的郵差總是在同一時間裏,按著車鈴來到東來的代銷點門前,高聲喊道:“劉漢香——拿章!”那寄錢的數目也不斷地增加,由兩百到五百,由五百到一千……最高的有一筆也寄過五千,到了五千的時候,東來就再一次拿著彙款單去問香姑,香姑還是那句話,退。可東來這人也邪,他就照常收下來,代香姑簽名、蓋章。爾後,過上一段,再把上一次寄的彙款單退回去……這郵差就說,這村人真邪門!還有不要錢的?

當錢數越來越大的時候,人們嘴裏的唾沫就少了,都瞪著兩眼看那“告示牌”,看香姑有什麼表示……到了最後,人們不由地在心裏暗暗地佩服她。人們都知道,香姑沒有錢,香姑身上的衣裳雖也幹幹淨淨的,但都是些舊衣服,她好幾年都沒添過新衣服了,她的錢都花到種花上了。香姑是個人物啊!

展覽如常……那彙款單就成了一種象征,或者說是一種心力的較量。你不收不是?我還是照舊月月寄,這是一種承諾的兌現,也是一種居高臨下的補償。可是,對於村人來說,那就像是煉人的油鍋,是活炸人呢!於是,看見了就再罵,再呸!連聲的:呸呸呸!……不過,日子一長,也就見怪不怪,沒人再去看了。

可是,過了些日子,那“告示牌”前就又熱鬧起來了。因為那上邊寫了一個告示:

本村人,凡願意種月亮花的,可以所承包的土地入股;不願入股的,若想單獨幹,可購買花種,花種5元錢一粒。

這個告示是香姑寫上去的。人們圍著看了很久,也議論了很久,就覺得這種花可不是種果樹,要是以承包的土地入股,萬一砸了呢?也有人從上邊看出了點什麼,就說,怪不得香姑不稀罕那錢,她是不是想賣花種啊?那花種,就是再好,能是金豆子麼,她就敢要5塊錢一粒?!人們說,這年月,人都會變,香姑她是不是……於是,想來想去,也就罷了,沒人願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