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田單令城中人，食必祭其先祖於庭，飛鳥皆翔舞而下城中。燕人怪之，田單因宣言曰：“當有神師下教我[1]。”有一卒曰：“臣可以為師乎？”因反走[2]。田單起引還，坐東鄉[3]，師事之。卒曰：“臣欺君。”田單曰：“子勿言也！”因師之，每出約束[4]，必稱神師。乃宣言曰[5]：“吾唯懼燕軍之劓所得齊卒[6]，置之前行[7]，即墨敗矣！”燕人聞之，如其言。城中見降者盡劓，皆怒，堅守，唯恐見得[8]。單又縱反間，言：“吾懼燕人掘吾城外塚墓，可為寒心！”燕軍盡掘塚墓，燒死人[9]。齊人從城上望見，皆涕泣，共欲出戰，怒自十倍[10]。田單知士卒之可用，乃身操版、鍤[11]，與士卒分功[12]；妻妾編於行伍之間；盡散飲食饗士。令甲卒皆伏[13]，使老、弱、女子乘城[14]，遣使約降於燕，燕軍皆呼萬歲。田單又收民金得千鎰[15]，令即墨富豪遺燕將，曰：“即降，願無虜掠吾族家！”燕將大喜，許之。燕軍益懈[16]。田單乃收城中，得牛千餘，為絳繒衣[17]，畫以五采龍文，束兵刃於其角，而灌脂束葦於其尾，燒其端[18]，鑿城數十穴，夜縱牛，壯士五千隨其後。牛尾熱，怒而奔燕軍。燕軍大驚，視牛皆龍文，所觸盡死傷。而城中鼓噪從之，老弱皆擊銅器為聲，聲動天地。燕軍大駭，敗走。齊人殺騎劫[19]，追亡逐北[20]，所過城邑皆叛燕，複為齊。田單兵日益多，乘勝，燕日敗亡，走至河上，而齊七十餘城皆複焉。
“注釋”
[1]下：下凡。[2]反走：轉身就走。[3]鄉：向。東鄉：麵向東方。[4]約束：管束。指發布命令。[5]宣言：揚言。[6]劓：削鼻。刑罰名。[7]置之前行：放在隊伍的前麵。[8]見得：被齊軍所俘虜。[9]死人：屍體。[10]自：自然。[11]版：築土牆的木板。鍤：鐵鍬之類的工具。[12]分功：分擔勞務。[13]伏：潛伏。[14]乘：登。[15]鎰：古代的重量單位。1鎰等於20兩。[16]益：更加。懈：鬆懈。[17]絳：深紅色。繒：絲織品的統稱。[18]端：尾端，尾巴。[19]騎劫：燕軍大將。[20]北：敗走為北。
“譯文”
田單下令讓城中人吃飯時，一定要在庭院裏祭祀祖先。飛鳥因爭吃祭飯而盤旋落到城中。燕軍很是驚訝，田單揚言說：“會有天神派軍師下凡來教誨我們。”有個士兵說：“我可以做神師嗎？”說罷轉身便走。田單急忙離座追他，讓他麵東坐好，奉為神師。士兵說：“我欺騙主子了。”田單道：“你不要說！”便以他為師。每次發布號令，都必稱奉神師之命。田單又揚言說：“我就怕燕軍把齊國俘虜割去鼻子，放在隊伍的前麵，那樣即墨城就完了！”燕人聽說，果然這樣做了。城中守軍看到投降燕軍的人都被割去鼻子，非常憤怒，決心堅守，唯恐被俘。田單再使反間計，說：“我怕燕軍掘毀城外的墳墓，那樣齊國人就傷心了。”燕軍知道以後，把城外墳墓盡行挖毀，焚燒屍體。齊國人從城上遠遠望見，都痛哭流涕，請求出戰，怒氣倍增。田單知道這時軍士已經可以死戰，於是帶頭拿起版、鍬和士卒一起築城，把自己的妻妾編進軍隊，分發全部食品犒勞將士。下令讓披甲士兵潛伏起來，以老弱、女子登城守衛。又派人去燕軍中約定投降，燕軍都歡呼萬歲。田單在城中百姓中募集到一千鎰金銀，讓即墨城的富豪送給燕軍大將，說：“我們馬上就投降。請不要搶掠我們的家族！”燕將大喜，一口答應。燕軍的戒備更加鬆懈。田單在城中搜羅到一千多頭牛，給牛披上紅綢衣，繪上五彩天龍花紋，在牛角上綁束尖刀，而在牛尾綁上灌好油脂的葦草，然後點燃，趁著夜色，從預先鑿好的幾十個城牆洞中，趕牛衝出，五千名壯士緊隨其後。牛尾被火燎燒，憤怒地奔向燕軍。燕軍大驚，看到牛身上都是天龍花紋，碰到的非死即傷。加上城中齊聲呐喊，老弱者敲擊銅器，響聲驚天動地。燕軍萬分恐懼，紛紛敗逃。齊軍殺死燕軍大將騎劫，追殺逃亡的燕軍，所經過的城邑都叛離燕國，再度歸順齊國。田單的軍隊越來越多，乘勝追擊，燕軍日日望風而逃，逃到黃河邊，齊國失去的七十多座城市都被收複。
“點評”
田單的才能不僅表現在軍事上，而且表現在政治上。智勇雙全，運籌帷幄。他會凝聚人心，團結內部，千方百計，麻痹對方。火牛陣更是出人意料的奇思妙想。一千頭火牛衝向敵陣，那是多麼驚心動魄的場麵！不過，田單為了達到同仇敵愾的目的，故意引誘對方虐待齊俘、發掘齊人祖墳，可謂不擇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