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顏忠、王平辭引隧鄉侯耿建、朗陵侯臧信、濩澤侯鄧鯉、曲成侯劉建[1]。建等辭未嚐與忠、平相見。是時,上怒甚,吏皆惶恐,諸所連及,率一切陷入,無敢以情恕者。侍禦史寒朗心傷其冤,試以建等物色[2],獨問忠、平,而二人錯愕不能對。朗知其詐,乃上言:“建等無奸,專為忠、平所誣;疑天下無辜,類多如此。”帝曰:“即如是,忠、平何故引之?”對曰:“忠、平自知所犯不道[3],故多有虛引,冀以自明[4]。”帝曰:“即如是,何不早奏?”對曰:“臣恐海內別有發其奸者。”帝怒曰:“吏持兩端[5]!”促提下捶之[6]。左右方引去,朗曰:“願一言而死。”帝曰:“誰與共為章[7]?”對曰:“臣獨作之。”上曰:“何以不與三府議[8]?”對曰:“臣自知當必族滅,不敢多汙染人。”上曰:“何故族滅?”對曰:“臣考事一年,不能窮盡奸狀,反為罪人訟冤,故知當族滅,然臣所以言者,誠冀陛下一覺悟而已。臣見考囚在事者,鹹共言妖惡大故,臣子所宜同疾,今出之不如入之[9],可無後責。是以考一連十,考十連百。又公卿朝會,陛下問以得失,皆長跪言[10]:‘舊製,大罪禍及九族;陛下大恩,裁止於身[11],天下幸甚!’及其歸舍,口雖不言而仰屋竊歎,莫不知其多冤,無敢牾陛下言者[12]。臣今所陳,誠死無悔!”帝意解,詔遣朗出。後二日,車駕自幸洛陽獄錄囚徒[13],理出千餘人。時天旱,即大雨。馬後亦以楚獄多濫[14],乘間為帝言之,帝惻然感悟,夜起彷徨,由是多所降宥。
“注釋”
[1]辭引:供述牽連。[2]物色:相貌形狀。[3]不道:大逆。[4]冀:企圖。[5]持兩端:對兩種對立的意見都表示讚同,以觀望形勢,從中獲利。[6]提:推拉。[7]章:奏章。[8]三府:指太尉、司徒、司空。[9]出:辨冤,出脫其罪。入:加罪。[10]長跪:直身而跪。[11]裁:才。[12]牾(wǔ):忤,逆。[13]錄:省錄,甄別。[14]馬後:馬皇後。
“譯文”
顏忠、王平的供詞牽連到隧鄉侯耿建、朗陵侯臧信、濩澤侯鄧鯉、曲成侯劉建。耿建等人聲稱從未與顏忠和王平見過麵。當時,明帝十分憤怒,審案官員全都惶恐不安,凡被牽連者,幾乎一律判罪定案,無人敢根據實情予以寬恕。侍禦史寒朗痛心耿建等人冤枉,便以耿建等人的相貌形狀,單獨訊問顏忠和王平。顏、王二人倉皇驚愕不能應對。寒朗知道其中有詐,便上書說:“耿建等人沒有奸惡,隻是被顏忠和王平所誣陷。我懷疑天下的無辜罪人,遭遇多與此相似。”明帝問:“如果是這樣,那麼顏忠、王平為什麼要誣陷他們?”寒朗回答道:“顏忠、王平自己知道犯了大逆不道之罪,所以虛招了許多人,企圖以此來洗刷自己。”明帝問:“如果是這樣,你為什麼不早報告?”寒朗回答說:“我擔心國內另有人真能揭發出耿建等人的奸謀。”明帝生氣地說:“你是騎牆耍滑!”便催人把寒朗拉下去責打。左右侍衛剛要拉走寒朗,寒朗說:“我想說一句話再死。”明帝問:“誰和你一起寫的奏章?”回答說:“是我一個人寫的。”明帝問:“為什麼不和三府商議?”回答說:“我自己知道一定會有滅族之罪,不敢多連累他人。”明帝問:“為什麼是滅族之罪?”回答說:“我審案一年,不能徹底清查奸謀的實情,反而為罪人辯冤,所以知道該當滅族之罪。然而我所以上奏,實在是盼望陛下能一下覺悟罷了。我見審辦此案的官員,都說臣子對叛逆大罪應一致痛恨,如今判人無罪不如判人有罪,可以以後免受追究。因此,官員審訊一人便牽連十人,審訊十人便牽連百人。還有,公卿上朝的時候,當陛下詢問審訊得失,他們全都直身跪著回答:‘依照以往製度,大罪要誅殺九族,而陛下大恩,隻處決當事者,天下人太幸運了!’而等他們回到家裏,口中雖無怨言,卻仰望屋頂暗自歎息。無人不知其中多有冤枉,但不敢忤逆陛下而直言。我今天說出這番話,真是死而無悔!”明帝怒氣消解,下令將寒郎放走。兩天以後,明帝親臨洛陽監獄甄別囚犯,釋放了一千多人。當時正值天旱,立刻下起大雨。馬皇後也認為楚王之案多有濫捕濫殺,便乘機向明帝進言。明帝醒悟過來,惻然而悲,夜間起床徘徊。從此對罪犯多所寬赦。
“點評”
專製的淫威,長官的意誌,刑訊逼供的風氣,剛愎自用的性格,造成了無數的冤假錯案。一般的全軀保妻子之臣,揣摩皇上的旨意,明知有冤,也不敢堅持正義。像寒朗這樣敢於拂龍鱗、說真話的人,實在是難能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