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兒需成名,酒須醉(2 / 3)

“我說那個嬰兒在紋好圖案一個時辰後死掉了。”李起成又重複說一次。

“死了?”

“是的。”

“為什麼會死?”

“一個還未滿六個月的嬰兒,怎麼經得起這種折磨?”李起成說:“況且小孩子的抵抗力很弱,說不定是發炎而死的?”

“那個送嬰兒來的女人有沒有什麼反應?”

“她隻是看著嬰兒苦笑。”

“就這樣?”

“是的。”李起成說:“不過她有說了一句話。”

“什麼話?”

“她說:‘這也許是天意吧!’。”

“就這一句?”

載思又沉思,過了一會兒又問:“她有沒有再抱嬰兒來讓你紋身?”

“左手都被挑斷了,又怎能再替人紋身呢?”李起成苦笑。

第五章 第三者

水已逐漸涼了,花語人卻還是泡在水盆裏,她實在不想起來。

露出水麵的雙肩肌肉,嫩得就好像千山峰頂上出產的水蜜桃般,令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她的左手臂上,有一朵菊花,在水中看來,就宛如是真的。

飄浮在水麵上的長發,隨波蕩漾,就仿佛湖麵上的柳枝般,令人忍不住的想去摸它。

她的臉上沒有化妝,雙頰卻紅得仿佛冬天裏的嬌陽,她的睫毛彎而長,眼睛亮而深。

她幾乎是美得毫無瑕疵,美得令人不敢去侵犯她,可是她的睫毛處,卻始終帶著一抹無奈。

吃過晚飯後,她隻休息大約半個時辰,就吩咐婢女準備水盆和熱水,然後就泡在水盆裏,直到婢女來說載老有事相見,她才懶洋洋的離開水盆。

等她穿好衣服,走入客廳時,載思手上的酒,已是第四杯了。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花語人帶著笑說。

“來訪時間不當,該道歉的是我。”

花語人笑笑:“請坐。”

載思一坐好,花語人接著又說:“載老前來是--”

“沒什麼。”載思說:“隻是來探望探望,看看你是否還有什麼需要?”

“沒什麼。”花語人說:“王府裏應有盡有,我用都來不及,怎麼會還有需要呢?”

載思打了個哈哈,舉杯又喝了一口,才開口:“花大小姐是否會聽過你娘提起過你小時候的事?”

“娘時常提起過。”

“不知是否能說給我聽?”

“可以,當然可以。”花語人緩緩的說:“我是一歲時,在‘問心涯’下的花叢裏被娘撿到的。”

“然後呢?”

“娘說我當時是被一條沾滿血的包巾包著,懷裏還塞著一塊留有血字的布。”

“你可曾看過那塊布?”

“沒有。”花語人說:“娘說那上麵沾了太多血腥氣,看了不好。”

“她的顧慮是對的。”載思說:“你是否記得,在你小時候,她會抱著你去看過病,或者……或者找人用針在你身上刺?”

花語人側頭想了想。“沒有。”

“我現在想問你一件事,希望你不要誤會和見怪。”載思說。

“不會。”花語人一笑:“請說。”

“你身上是否有什麼胎記?”載思盯著她:“或是有什麼記號?”

花語人這才鬆了口氣,她笑了笑:“有。”

“是胎記?”

“不是。”花語人說:“是一朵菊花。”

“菊花。”載思說:“敢問在什麼地方?”

“左手。”花語人說:“左手臂上。”

“左手臂上?”載思又問:“是什麼顏色?”

“黃色的。”

“黃色的菊花?”載思喃喃的說:“一朵黃色的菊花。”

“載老為什麼突然問起這些事呢?”花語人疑惑的問:“難道這些事和‘花魁’有關嗎?”

“沒有。”載思說:“花大小姐是否聽過你娘向你提起過你的身世?”

“我娘曾經對我說過,我可能是大富人家的女兒。”花語人說:“可能是為了某種原因,才被人放在‘問心涯’下的。”

“關於你的事,她有沒有向別人提起過?”

載思到了旁廳,並沒有見到送禮的年輕人。

當方一華去請示時,年輕人就留下禮物和信而離去,載思一入旁廳,隻見到一臉惶恐的方玉花,和一箱不太小的盒子,盒子旁放著一封鑲有金邊的信。

找開盒子,看見盒內的東西後,連載思都嚇了一跳。

盒內並不是放著什麼恐怖的人頭或手腳,而是一大盒的珠寶。

滿滿一盒都是珠寶,有大有小,有圓有扁,有方有長,各式各樣的珠寶都有。

載思這一輩子雖然見過不少金財,但同時看見這麼多的珠寶,今天是第一次。

旁廳裏本來是燈火輝煌,可是當盒子一打開,這些輝煌的燈光竟都失去了顏色。

滿盒珠寶發出千百道燦爛的光芒,照得使人的眼睛都睜不開。

載思正想去拿信時突然發現盒內珠寶堆裏有三塊玉牌。

三塊玉牌,三個魔神,一個手執法杖,一個手執智磐,一個手托山峰。

方玉花也看見了這三塊玉牌,忍不住問:“國老知道三個人是誰?”

載思沒有回答,卻在冷笑。

三塊玉牌映著桌上的燈光,發出翠綠色的光澤,這三塊玉牌居然都是用上好的玉雕成的。

“這是什麼?”

皇甫擎天盯著桌上的玉牌,問載思。

載思看著那個雕有一個手托山峰的玉牌,淡淡的說:“孤峰之王,高不可攀,孤立雲霄的山峰。”

他轉頭看著皇甫擎天,接著又說:“這個手托山峰的人就是布達拉。”

“布達拉?”

“那是藏語。”載思說:“意思是說,孤峰。”

“那個手執法杖的人又叫什麼?”

“多而甲。”載思說:“多而甲的意思,象征著權法。”

“另外一個手執智磐的呢?”

“牒兒布。”

“牒兒布的意思,象征著智慧?”皇甫說。

“是的。”載思說:“這三個人就是‘魔魔’的三大天王。”

“三大天王?”

“是的。”

載思將那封拆開的信遞給皇甫。

鮮紅鑲金邊的信,上麵寫著:

南王爺:

欣聞王爺分別二十年之女兒,將重返身邊,在下等不勝歡喜,今特送上珠寶一盒,聊表敬意。

牒兒布

多而甲 同賀

布達拉

皇甫盯著信看,過了良久,才開口問載思:“他們送這盒珠寶來,有沒有別的特別意思?”

“有。”

“是什麼意思?”

“他們送這盒珠寶來,是來買命的。”

“買命?”

“魔魔中的大天王,一向很少自己出手殺人。”

“為什麼?”

“因為他們相信地獄輪回,從不願欠下來生的債。”載思說:“所以他們每次自己出來殺人前,都會先付出一筆代價,買人的命!”

“他們這次要買的命,當然是我了!”

“對的。”

皇甫緩緩的舉杯,卻是很快的將酒喝掉,然後用衣襟擦了擦嘴,才又問:“有沒有人見過三大天王的真麵目?”

“沒有。”

“為什麼?”

“因為三大天王殺人時,臉上總是戴著魔神的麵具。”載思說。

“我記得你說過,三大天王已經到了濟南城?”皇甫擎天說。

“是的。”

“最近進城的有哪些?”

“很多。”載思說:“幾乎每天都有人進城,也有人出城。”

“你想哪三個比較有可能是三大天王?”皇甫擎天又問。

載思說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這一點皇甫擎天很清楚。

“不過,我相信有人一定知道。”載思笑了笑。

“誰?”

“三大天王自己。”

看見任飄伶走人,胡不敗的頭又開始大了。

對於那種不付錢,或是比較沒有錢的人,胡不敗見了頭都會大。

任飄伶雖然會付錢,但他是屬於那種比較沒有錢的人,胡不敗隻希望今天他是一個人,更希望那個花大小姐不要來。

可是天往往總是不如人願的,胡不敗剛在心裏禱告時,藏花已飛奔而入。

唯一比碰見令你頭痛的人還痛苦的事,就是同時碰見兩個令你頭痛的人。

藏花屁股剛坐下,她的聲音就響起:“走了。”藏花說:“今天早上走的。”

“謝小玉呢?”任飄伶問。

“昨晚就走了!”藏花說:“她本來是想和白天羽一起走的,隻可惜白天羽不答應。”

“他當然不同意。”任飄伶笑著說:“就算去相親,也不好意思兩個人一起走,更何況他是去找她父親比劍!”

“依你看,白天羽和謝曉峰哪個人會贏?”

任飄伶沒有馬上回答這個問題,他喝了口酒,吃了口茶,再喝口酒,才慢慢的說:“謝曉峰是神劍,白天羽是魔劍。”任飄伶淡淡的說:“真正勝利者,是躲在背後的第三者。”

“背後的第三者?”藏花不懂,但是她會問:“是誰?誰是那個第三者?”

表麵上越是自然的事,越有它詭異的存在。任飄伶說:“白天羽和謝曉峰這件事,依我看沒那麼單純。”

“為什麼?”

“這件事有七點我想不通的地方。”

“哪七點?”

“第一,謝小玉說是來這裏看‘豔花大祭’的,可是她來的時候,祭典已經過了。”

“第二呢?”

“謝小玉既然要來這裏,為什麼還要在城外的小客棧裏住一晚上?”任飄伶說:“城外的小客棧距離城內隻有半個時辰的路程而已,她為什麼不住在城內的大客棧,而選城外的小客棧?”

“有理。”藏花點點頭:“第三呢?”

“第三,鐵燕夫妻的獨生子,平時根本不出門的,那一晚為什麼會出現在小客棧?”任飄伶說:“第四,謝小玉既然殺了鐵燕夫妻的獨生子,她要躲,隻要往神劍山莊回去,又有誰奈何得了她,為什麼她不回去?反而讓李偉將她藏到‘水月山莊’?”

“以她父親的聲名,就算進入南王府,皇甫擎天都會保護她的。”藏花說:“她為什麼不躲入南王府呢?”

“這是第五點。”任飄伶說:“第六,鐵燕夫妻為什麼會知道殺他們獨生子的是謝小玉?”

“第七,為什麼鐵燕夫妻一下子就找到了謝小玉?”藏花說。

“這一點沒有什麼值得懷疑的。”任飄伶說“你忘了他們是追田遲而追到水月樓去的。”

“那麼第七點是什麼呢?”

“第七,為什麼在緊要關頭時,白天羽會適時出現解危?”任飄伶說:“這個叫白天羽去解危的人是誰?”

“他很有可能就是那第三者?”

“對的。”任飄伶說:“謝小玉住到城外的小客棧,一定是有人刻意安排的,目的是要讓她和鐵燕夫妻的獨生子造成誤會,好殺了他。”

“躲到‘水月樓’去。也是有人安排的。”藏花說:“為的就是讓白天羽出現救她?”

“是的。”任飄伶說:“這個躲在背後安排的人,最終目的就是要造成白天羽和謝曉峰決鬥。”

“可是有一點說不通。”

“哪一點?”

“白天羽既然救了謝曉峰的女兒,他又怎麼會和白天羽比劍呢?”

“謝曉峰不會,可是白天羽會。”任飄伶笑了:“他不但會,而且一定會逼著謝曉峰和他比劍!”

“那麼他們這一戰是比定了。”藏花也笑了:“不管結果如何,勝利的一定是躲在背後的第三者。”

“是的。”

“你既然知道這陰謀,為什麼不去阻止他呢?”藏花問。

“花費了這麼大的精神,這麼多的時間,這麼周詳的計劃,如果隻為了讓白天羽和謝曉峰比劍,那麼這個第三者就未免太笨了。”任飄伶說。

“你的意思是,除了為讓白天羽和謝曉峰比劍外,還有別的目的在?”藏花想了想:“而這個另外目的,說不定才是真正的目的?”

“是的。”

“那麼他另外的目的是什麼?”

“白天羽和謝曉峰比劍,這是不是很震動江湖的事?”

“是的。”

“十天之期到了,是不是會有很多人趕到‘神劍山莊’去觀看?”

“一定會。”

藏花說:“說不定早就有人趕過去了。”

藏花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一件很可怕的事,她吃驚的問:“你的意思是說,江湖中所有的英雄好漢都到了‘神劍山莊’,然後那第三者就趁機將這些……”下麵的事藏花幾乎不敢想象了。

“這個可能性不是沒有,不過比較小一點而已。”任飄伶說:“你想想看,讓白天羽和謝曉峰比劍會造成什麼樣的現象發生?”

“什麼樣的現象?”藏花側著頭想一想:“我想不出來。”

“要比劍,兩個人是不是必須碰麵?”

“謝曉峰會不會離開神劍山莊,到濟南城來找白天羽比劍?”

“不可能。”藏花笑了笑:“謝曉峰又不是十七八歲的小夥子。”

“對,所以隻有白天羽去找他。”任飄伶說:“白天羽去找謝曉峰,是不是就會離開這裏?”

“對!”

“濟南城的一些俠士英雄是不是也會跟著去?”任飄伶問。

“會的。”藏花說:“但那是第三者的目的,就是要白天羽和一些城內的英雄離開城?”

“八九不離十。”

“為什麼要將他們調離開濟南城?”藏花問:“這裏又沒有什麼金礦銀礦的,他這麼做是為了什麼?難道他想攻占濟南城?”

“有這可能。”任飄伶笑了笑,喝了口酒,接著又說:“不過我猜想他一定是想在這裏進行一件事,而這件事不能讓白天羽或那些俠士知道。”

“所以我才沒有阻止白天羽,因為我也很想看看這位躲在背後的仁兄,到底要搞些什麼樣的鬼?”

任飄伶說完話後,笑了笑,替藏花倒了杯酒,也替自己倒了杯酒,然後舉杯互相幹了一杯。

“如果我猜得不錯,最近濟南城裏一定會很熱鬧。”任飄伶說:“說不定還可以看到一場好戲。”

話聲未完,任飄伶的臉色已變了,等整句話說完時,他的臉已沉了下來,那雙灰暗無神的眼睛直盯著大門口。

藏花是背對著門而坐,當她發現任飄伶的臉色變了,馬上順著他的目光,回過頭望向大門口。

她一回頭,就看見一個穿一身黑衣裳的人,正從外麵走了進來。

今天是個好天氣,春陽嬌羞羞的高掛天空,大地一片暖洋洋,可是當藏花看見這個穿黑衣裳的人,卻宛如進入了千年不化的冰雪山頂。

她忍不住的打了個冷顫,再次定眼看去,才發覺原來是一雙眼令她感到寒冷。

他的那雙眼睛簡直就像兩團冰雪般的襲向藏花骨髓深處。

“這個人是誰?”

藏花等那個穿黑衣服的人坐定後,才小聲的問任飄伶。

“百無禁忌,一笑殺人,若要殺人,百無禁忌。”任飄伶:“這句話你聽過嗎?”

“聽過。”藏花說。

這四句話不知道的還很少。

“百無禁忌、一笑殺人,若要殺人,百無禁忌。”

據說:這個人若是冷冷冰冰的對你,反而拿你當作了個朋友,若是對你笑得很和氣,通常就隻有一種意思--他要殺你。

據說他要殺人時,不但百無禁忌,六親不認,而且上天入地,也非殺了你不可!

“這個人就是仇無忌?”藏花問。

“是的。”

任飄伶慢慢的喝口酒,冷笑的說:“看來這場戲一定很好看。”

第六章 神劍山莊的奇遇

十天之期很快的就會過去。

三少爺不來道謝道歉,白天羽就會去找他決鬥。

決鬥,自然是比道謝道歉好看得多了,過癮得多。

何況神劍魔劍,這又是何等夠味的事。

謝曉峰沒有叫大家失望。

他沒有來城。

事實上,大家也認為他來的成分不大。

謝曉峰並不是一個謙虛的人,雖然有人說他已經變了一個人,變得十分謙虛平易近人,但是謝曉峰畢竟是謝曉峰,他還是個很高傲的人。

他雖然不是個不講理的人,也不是個不知感激的人,但他卻是不輕易說“謝謝”的人。

也許是因為他姓謝,他的祖上都姓謝,為了避諱,他不肯把這個字用來表達別的意思。

一個不肯向人說“謝”字的人,自然更不會向人道歉了,別說白天羽救了他的女兒,就是救了他自己的命,他也不會說聲謝謝的。

白天羽是騎著一匹上好的千裏馬走的。

剛出城時,後麵隻是三三兩兩,或單獨走的跟著一些人。

越走,後麵的人就越多,由一些變成一堆,由一堆變成一長串,其中頗不乏在江湖上知名之士。

白天羽看看後麵這群人,心裏就感到很高興。

他本是一個默默無名的人,在一夜之間竟然名震江湖,現在卻已越來越有名了。

他這次入江湖,就是要做到這一點,他必須讓“白”這個姓,重震江湖。

神劍山莊,武林中的聖地,江湖人的禁地。

神劍山莊沒有設禁,隻有一條河圍繞了半個山莊,還有半個山莊則被崇山絕壁所隔絕。

絕壁千仞,高插雲霄,壁上滑不溜丟,連猿猴都無法攀越,所以要到神劍山莊,隻有一條路。

路被河流截斷了,河上沒有橋,隻有一條渡船。

河並不寬,這邊可以望見那邊,也可以望見矗立在半山腰間的神劍山莊。

曾有一段時間,神劍山莊冷清過,那是神劍山莊的主人已經年邁,而謝家三少爺遊俠江湖的時候。

謝曉峰有兩個哥哥,卻不像他們的老弟那麼有才華。

神劍山莊以劍聞名,並不是從三少爺開始,他們家的劍術很早就為人所知。

謝家的人自然也都是用劍的高手。

善泳者,死於溺。

謝大少爺死於劍。

謝家二少爺也死於劍。

謝老太爺是病死在家中的,死於孤寂,衰老。他雖然有個劍法蓋世的兒子,也有著一柄舉世聞名的好劍。

然而這個兒子給謝家帶來了光耀,也帶來了麻煩。

多少人帶著劍來找謝三少爺比劍,但是謝曉峰都時常不在家。

他年輕的時候,住在妓院中的時間都比在家的時間多,更別說是客棧或是那些思春少女的閨房了。

謝曉峰年輕時是個很風流,很荒唐的人,他一生中不知有過多少紅粉知己,卻隻正式地討過一個老婆,娶過一次親。

他娶了江湖上最美的女人--慕容秋。

但也是最可怕的一個女人。

慕容秋從沒有做過一天謝家正式的媳婦,沒有住進神劍山莊來做過謝家的女主人。

她一生中,幾乎是謝曉峰的影子,跟著謝曉峰,但不是跟他雙宿雙飛,她隻是在打擊他,挫折他,報複他對她的不忠。

她神通廣大,別人找不到謝曉峰,她卻能找得到。

哪怕謝曉峰故意窮途潦倒,躲在小妓院裏做夥計,做馬夫,做一個最卑賤的苦工,都沒有能躲過她的追尋。

三少爺的一生,可以說是毀在這個女人身上,也可以說是成於這個女人手上。

她為謝曉峰生了一個兒子,卻沒有要他姓謝,也沒有使他成為神劍山莊下一代的主人。

但是神劍山莊卻有了一個新的女主人。

謝小玉。

沒有人知道她是謝曉峰什麼時候跟哪一個女人生的?

她是在謝曉峰功成名就,回神劍山莊中定居下來的時候,突然出現,像由石頭裏冒出來的一樣。

她來到了神劍山莊,怎麼是謝曉峰的女兒,她來的時候已經是十五歲了,謝曉峰不在家,但也沒人認為她是冒充的。

因為她的臉形至少有七分是謝曉峰的模子,笑起來的時候,則有九分相似了。

謝曉峰的笑跟他的劍一樣是無敵的。

他的劍,擊敗了每一個高手;他的笑,卻征服了每一個美麗的女人。當然不漂亮的女人也無法抗拒他的笑,但是三少爺對挑女人的眼光很高。

雖然他不吝嗇他的笑,卻不會再去對一個不動人的女子作進一步的誘惑。因此那些女人也沒有為他而著迷。

當他對一個女人不存征服意圖時,他的笑是很神聖的,可是當他要跟一個女人上床時,他的笑就比他的劍更具威力。

劍隻能要一個人的命,他的笑卻能要一個女人的心。

世上有不怕死的人,男人女人都有。

因此用劍逼一個女人上床,也許十次有八九次會成功,但總會遇上一兩個不要命的女人。碰到這種情形,劍就沒用了。

但是當一個女人把心交給一個男人時,就沒有什麼不能要她做的事了。

哪怕是叫她陪一條豬睡覺,她也不會搖頭的。

謝曉峰倦遊歸來,發現自己居然多出一個女兒來,但他也沒有表示什麼,也沒有問誰。

自己的女兒,怎麼能夠去問別人呢?

萬一他在別人麵前否認了有女兒,而那個女孩子又提出確實是他女兒的證據,那他又怎麼辦呢?

他隻有問一個人去。

小玉,那個自稱為他女兒的女孩子。

謝小玉見了他卻像是他們已經很熟悉,相處了很長時段似的。

一見到謝曉峰,她跳了過去,抓住他的手,一陣搖晃:“爹爹,你怎麼今天才回來,你說要去接我的,可是你始終沒去。”謝小玉笑著說:“我隻有自己來了。”

謝曉峰有點木然,也有點突然。

在這一生中,他聽過很多人用各種不同的名詞呼過他。

有些是很好聽的,很美的,那是愛他的人叫的,多半是女人,漂亮的女人。

有些是很奉承的,那是仰慕他的人,一定是江湖人。

但隻有這個稱呼,今天才第一次聽見。

“爹爹”雖是很普通的一個稱呼,但卻是謝曉峰從來沒有聽過的,而且是他非常想聽見的。

當然不是從這個女孩子口中叫出的那一句,他有個兒子,慕容秋跟他一起生的兒子。

但是那個孩子卻一直拒絕承認他這個父親,那個倔強的小夥子也許在心裏已經承認了謝曉峰,但隻口頭上卻一直還是沒有叫過他,自然也沒有來看他。

謝曉峰知道遲早那小夥子會來的,來跪在他的麵前,叫他一聲“爹爹”。

在靈前,然後在心裏偷偷的叫,不給任何人聽。

謝曉峰知道會有這一天,但是卻希望不是在那樣的情形下聽見他叫一聲。

因為謝曉峰畢竟是老了,老的不複有少年銳氣,性情也有了改變。

改變最大的,自然是心境。

因為他已有了寂寞之感。

不是那種天下無敵的寂寞,而是一種恐懼、厭惡孤獨的感覺,他需要有個伴。

不是女人,不是朋友,而是依在膝下承歡的兒女。

謝曉峰是人,不是神,不是聖,他像平常人一樣,也有著人的需要。

隻是他把自己的感情掩飾得很好而已,從沒有人知道他心中的需要。

然而突然地冒出一個女孩子來,親親熱熱,嬌聲細氣的叫他爹爹。

聲音完全是他心中想聽的那種聲音,但卻不是他想要的兒子,所以謝曉峰還是相當愕然的。

跟他一起回家的幾個朋友也是為了聽說他突然有了個女兒,跟來一看究竟的。

看見了謝曉峰的神情,自然不免議論紛紛。

還好神劍山莊有個很能幹的管事--那位無事不通的謝掌櫃。

他笑著出來打園場:“主人父女初逢,必然有很多體己話要談,各位請先到前廳喝喜酒去。”

所謂喜酒,自然是慶祝神劍山莊添了一位女公子的團圓,自然也十分豐盛。

謝曉峰才回來,謝掌櫃卻已經準備好了,似乎他早已認定了這位女主人的身份。

謝曉峰和謝小玉談話的內容沒有人知道。

不過兩個時辰後。謝曉峰出來,陪朋友喝了兩杯酒,又開始他的遊曆生活了。

對謝小玉,他沒有否認。

沒有否認,自然就是承認了,雖然三少爺並沒有對她的身世作進一步的說明。

但是沒有人奇怪,也沒有人去問,謝曉峰這一生中,究竟有過多少女人,誰也不知道。

任何一個女人都可能為他生下一個女兒的,這又何必問呢?

神劍山莊有了謝小玉後,平添了不少的生氣,偌大一片莊院原來是沒幾個人居住的,現在卻已仆婢如雲,屋子整修一新,園中的花木也重新整理過了。

整修過後的神劍山莊,才像是個天下第一劍客住的地方,有氣派,有威嚴,像武林中的聖地與禁地。

隻是禁地中,還有禁地。

那是後院的一個孤獨小院子,用牆圍了起來,常年用一把鐵鎖鎖著。

這孤獨的小院子是謝曉峰的居室,是他練劍、靜心、修身養性的地方。

沒有人敢進這個小院子,連謝小玉也在內。

謝曉峰在家的時候,門也照樣鎖著,不在家的時候,門也鎖著。

鎖已經鏽了,扣在門上,一扳就斷了,可是卻從來沒有人去試過,因為那把鎖已代表著一種權威。

謝曉峰出入的時候,從沒有經過這道門,但也沒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出入的,因為院子隻有這一道門。

當然最簡單的方法是跳牆,牆雖高,卻也難不住三少爺,但是這是他自己的家,他為什麼要跳牆出入呢?

謝曉峰不是沒跳過牆,不過那已是多少年前的舊事了。

現在不管他到哪兒去,都會有人恭恭敬敬的開了大門恭敬迎他進去。

即使是他的仇人也不會例外。

因為謝曉峰的地位,已經使他毫無虛偽的得到了這份尊敬。

一個具有如此地位的人,會跳牆出入自己的家嗎?

沒有人會相信這句話,也沒有人去想到這件事。

即使是住在神劍山莊的人,忽然意外的看見三少爺由小院子出來,也沒想到他是跳牆出來的。

雖然他們也知道牆上隻有一扇門,門被這把生鏽的鐵鎖鎖住,鐵鎖已經無法用鑰匙打開了。

除非是另外有通道,或是具有神話中的穿牆法術,否則隻有跳牆了。

但是人們寧可接受前兩種說法,而排除後一種可能性。

跳牆當然不是一件光明正大的事,但也不是一件絕對的壞事。

有許多大俠都跳過牆,但是沒有人會以為謝曉峰這麼做。

至少,現在的三少爺已不是做這種事的人了。

一個人在別人的心中成為神明,人格神化之後,他就是十全十美的化身,不可能有任何瑕疵微行的。

可是,那重門深鎖的小院裏,一定包藏了許許多多的秘密。

也許會有人偷偷的猜想著,揣測裏麵可能有的情況,卻沒有一個人敢去了解一下裏麵的真實情形。

因為那是謝曉峰住的地方。

白天羽終於來到神劍山莊。

他一個人,帶著他的劍,騎著馬來到莊院前。

若是以前,不管白天羽有多少財富,也隻能步行,搭著一條小渡船過河去。

因為那兒隻有這麼一條小船。

但是神劍山莊自從有了一位小女主人後,氣勢就改變得多了,來往的人也多了,很多都是武林中極有身家的翩翩佳公子。

他們來到神劍山莊,一則是為了仰慕神劍山莊之名,再者是為了謝小玉是個很美很美的女孩子。

謝小玉的確很美,而且很大方,很好客,待人很和氣、親切,她熱忱的歡迎每一個來訪的人。

這所謂每一個人,當然事前已經經過某些人的暗中挑選和淘汰了。

條件太差的人,是進不了神劍山莊的,能夠進入神劍山莊,似乎都有做謝家女婿的可能。也就是家世顯赫,或本身條件很好。

但是,也僅隻是可能而已,謝小玉對每一個人都很好,卻沒有對誰特別好。

不過為了要迎接那些江湖佳公子,原先的那條小船實在是太寒酸了,所以謝小玉換了一條很大很大的。

新換的這條船實在是太大了,大得驚人,大得搬到海上去,都不能算是小船。

神劍山莊卻隻用來做為過河的渡船,渡過二三百丈的水程,這不是太浪費了嗎?

從前也許會有人說是的,現在每個人都會說:“恰好,不算浪費。”

那是因為神劍山莊的氣派、雄偉和氣勢,金碧輝煌的屋宇,是要這麼一條大的船來配合的。

也因為有這條船,白天羽才能連人帶馬的一起過河。

跟在他後麵的,自然還有很多很多的江湖人,這些人多多少少還有點小名氣,可是他們隻能被阻於河岸之前,沒有和白天羽一起上船。

因為隻有白天羽一個人是來找三少爺比劍的,誰跟白天羽一起,也就是表示他站在白天羽那一邊。

沒有人願意沾上這麼一點嫌疑。

他們隻是來看決鬥,不是來幫白天羽的,縱然他們想幫忙也插不上手。

站在河岸的這一邊,能看到決鬥嗎?

沒有人會擔心這個問題,似乎每個人都知道,即使跟過去了,也是看不到決鬥的。

謝曉峰與白天羽之鬥,絕不會在眾目睽睽之下進行的,除了決鬥的雙方之外,很可能沒有第三者在場,就算有,也可能隻有一兩人能見到,但絕不會是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

他們千裏迢迢的跟了來,隻是想知道一個結果。

決鬥的結果。當然他們不來,也是會知道結果的,但是從別人口中聽來就不一樣了。

他們來了,即使沒有看見,將來也可以在人前人後,憑著他們的假想,描述這驚天動地的一戰,而且,沒有人會駁斥他們的不實。

--說謊本是人類的劣根性之一。

“那一場決鬥時,我親自在場的。”

就憑著拍著胸膛,神氣的說出這一句話,已經足以使旁邊的人肅然起敬了。

如果恰好還有另外一個人也在場,也不會加以駁斥,最多隻作一點小小的修正而已。

所以,武林中許多驚天動地決鬥,往往會有幾百種不同的說法。

這些說法盡管不同,不過一定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一定精彩絕倫。

這些說法自然也有一個共同絕對性,那就是勝負的結果,所以才不會太離譜,所以才有人相信。

在這世上如果是一個老實人說了一句老實話,反而會沒有人相信。

老實人說的老實話,是最不會使人相信了,因為它沒有了美感。

而這個世界是追求美麗的。

當然,所有來觀戰的人也不會全是被阻於河岸之外的,他們有的先一步來到神劍山莊,已經被接納為座上客了,這些當然是在江湖中極有名望的人。

有些雖然略遲一步,但神劍山莊立刻又把船駛回來,接進莊去了。

這些人自然更具有名望,在武林中已具有泰山北鬥的名望,當然,這種人也不會太多。神劍山莊的渡船,二度駛到河岸,由那位能幹的謝掌櫃接上船的隻有五個而已。

雖然隻有五個人,不過卻使得那些佇立在河岸,未曾被邀請的人更為震動,更為振奮。

除非是那些孤陋寡聞的鄉巴佬,否則都該認得他們五個人,他們正是當今五大門派的掌門人或是極具權威的首座長老。

像武當、少林,雖是江湖中極負盛名的門派,但是因為他們是空門中人,不太與塵世交往,他們的掌門人也很少和外人接觸,反而不如他們的首座長老為人所熟悉。

這五位在武林中可以左右風雲的人物蒞臨,使得謝曉峰和白天羽之戰更具有刺激與傳奇性。

當謝掌櫃二度乘船把五位貴賓接引到神劍山莊的大門口時,謝家的門前已經儀仗鮮明的列隊而迎,但是白天羽並沒有進去,他仍然坐在馬上舒適的閉目養神。

謝掌櫃對他並沒有失禮,很恭敬的請他進去坐,但是他拒絕了。

“我是來找你家主人決鬥的。”白天羽淡淡的說:“不是做客的。”

一句話把謝掌櫃頂得十丈遠,但是他的脾氣卻真好,絲毫沒有動氣,仍是笑嘻嘻的說:“白公子與家主人之戰,當然不會像市井匹夫那樣庸俗,當街揮拳動腳吧!”謝掌櫃笑著說:“禮不可廢,白公子何妨進去小坐。”

“你家主人在不在?”白天羽雙眼直盯著他。

謝掌櫃回答這句話之前,很費了一番斟酌的工夫,磨菇了半天,結果卻回答出一句難以相信的話。

“不知道。”

“什麼?”白天羽不禁吃驚:“你不知道?”

“是的,在下的確是不知道。”謝掌櫃歉然的點點頭:“家主人這些年來,行蹤宛如神龍野鶴,漫無定向,從來也沒人能把握住。”

他笑笑,又搖頭說:“有時他幾個月不見麵,突然出現在家中,有時他在家裏靜居十幾天,卻也不見任何一個家人,所以在下實在不知道。”

“那麼他知不知道我要找他決鬥?”

“這個倒是知道了。”謝掌櫃說:“小姐從濟南城回來,恰好就看見了家主人,當時就把白公子的話傳到了。”

“他怎麼表示呢?”

“家主人對白公子救了小姐一事非常感激,說有機會見到公子,一定要當麵道謝。”

“他若是有心道謝,就該在十天之內到濟南去。”白天羽淡淡的說:“過期不來,分明是有意要與我一決……”

“家主人也沒這麼說。”

“對決鬥之事,他怎麼說?”

“什麼都沒有說。”

“什麼都沒有說?”白天羽感到奇怪。

“家主人的意向一直難以捉摸,他不說,我們當然也不便問。”謝掌櫃笑笑:“不過,家主人既聽到了白公子的傳話,必然有個交待的。”

“這是他的話,還是你的話?”

“這自然是在下的話。”謝掌櫃說:“在下正是根據以往家主人的性情而揣測。”

“你不是謝曉峰,也不能代表他說話。”白天羽冷冷的說:“而且揣測的話,也作不得數,作不得數的話,就跟脫了褲子放出來的屁一樣!”

謝掌櫃的臉色微微一變,一個已經處處受到尊敬的人,當眾受到這種侮辱,的確是很難堪的。

但謝掌櫃畢竟是謝掌櫃,神劍山莊的總管先生究竟有他過人之處,怒意一現而消了,笑了笑:“白公子妙語……”

“這句話一點都不妙,脫褲子放屁,本來已是多餘,放出來的屁更是多餘。”白天羽傲然的說:“我是來找你家主人決鬥的不是來聽放屁的。”

謝掌櫃雖然是謝掌櫃,但是他畢竟還是個人,他的涵養再好,還是受不了白天羽的傲慢,所以聽完了這句話,一言不發,逕自上了船,駛到對岸接人了。

白天羽也沒有當他回事,依然騎在馬上,很舒服的閉目。

他本不是個如此傲慢無禮的人,為什麼現在會變得如此?

沒有人知道,沒有人知道他的心裏在想些什麼,也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會如此?

謝掌櫃把人接了過來,白天羽仍然在馬上,謝掌櫃當然不願意在這些人麵前再受一次奚落,所以當作沒有看見。

但是謝掌櫃這次接來的五個人卻看見了白天羽,他們都受不了白天羽冷淡和無禮的神態。於是,有人要找白天羽理論。

第一個衝上來的是峨嵋“三英四秀”中的林若英。

大家想象中,也知道第一個衝上去的人一定是他。

因為在五個人中,他的年紀最輕,今年才四十六歲,卻已身登一代劍派的首席長老。

他的劍術自然也深得峨嵋真傳,而且把峨嵋整治得有聲有色,在五大門派中,鋒芒最盛,氣象一新。

他大步的來到馬前,傲然的一拱手,雖然他是在行禮,但無論誰都看得出這一拱隻是為了不失他首席長老的氣度,實際上卻連一絲誠意也找不到。

所以白天羽沒有答禮也沒有人感到白天羽的失禮,因為那一拱隻是為了林若英自己而施,並不是對著白天羽。

隻不過白天羽的漠然,使得林若英更不是滋味了,若不是要講究身份,他早已一劍劈了這個狂妄的小夥子了,因此他冷冷的說:“閣下就是新近才崛起的年輕人,魔劍白天羽?”

白天羽若是個默默無聞的無名小卒,他以長老之尊主動前去說話,豈不是自貶身份了。

此人絕頂聰明,一言一語都有深意,所以峨嵋在他手中興盛起來,倒也不是偶然的事。

但是他今天遇到了白天羽,卻活生生的氣死他,他要麵子,白天羽偏不給他麵子。

“我就是白天羽。”白天羽冷冷的看著他:“你是誰?”

林若英差點沒氣得昏過去。“敝人林若英。”

“原來你是林若英呀!”白天羽笑了起來:“我本來一出江湖時,也想上峨嵋去找你的,可是我一聽到你的名字,就放棄了這個念頭。”

“為什麼?”

“因為我覺得你不是男人。”白天羽淡淡的說:“你如果是男人,為什麼要叫什麼英呀?什麼若呀?這些本應該是女人的名字。”

旁邊的人幾乎想大笑一場,卻因為自己的身份地位,而隻好忍住不笑。

林若英一口血差點沒噴出來。

“小輩,你太狂了!”林若英大聲的說:“當真以為你手中那柄魔劍就能無敵了嗎?”

“這倒不敢說。”白天羽一笑:“至少我還沒有跟謝曉峰交過手,等我擊敗了他,大概就差不多了。”

“白天羽,你太目中無人了,在神劍山莊前,居然敢如此狂妄無忌!”

他嘴巴裏叫得凶,心裏畢竟還是有點顧忌的,白天羽一劍斷鐵燕夫妻手腕的事,他當然已經聽說了。

能夠一劍令鐵燕雙飛斷腕的人,畢竟不多,最多也不過兩個人而已。

一個是謝曉峰,一個是他們認為已死的人,也是他們日夜擔心憂懼的那個人。

雖然他們認為他死了,也希望他死了,但是死不見屍,還是不敢太確定,心裏始終存著個疙瘩。

那個人雖然沒出現,可是他手中的一刀一劍中的那柄劍卻出現了。

他們必須前來探個究竟,白天羽劍從哪兒來的?那一招是跟誰學的?跟那個人是什麼關係?

最主要的是最後一點,如果可能,最好是殺了白天羽毀了這柄劍。

有這個可能嗎?

他們得到消息時,白天羽已經到了神劍山莊,在神劍山莊裏有謝曉峰在,他們就比較放心,就算在那一把魔劍之下,被殺死的可能性就不大。

因為謝曉峰曾經對他們作過保證。

不管怎麼說,那把劍重現江湖,那一招重現江湖,他們都必須要來弄個清楚,否則他們以後恐怕連覺都睡不著了。

所以他們來了。

在這五個人中,林若英對這把劍的印象是最淡的,因為那個人對武林的威脅正烈時,他還是小孩。

五大門派所作的秘誓,他是當上了長老之後才知道的,他知道這把劍的可怕,卻不知道可怕到什麼程度。

看樣子其他四個人也並沒有告訴他,否則他就不會有膽子對白天羽說出了這句話。

“拔出你的劍來!”

在江湖上,這是一句很普通的話,隨時隨地為了一點芝麻大的小事,都可以聽見這句話。但是,卻不該對著這把劍的主人說這句話。

從前,不知道有多少人做過這件傻事,那些人都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首先付出的是他們的生命,所以從沒有人活著來告訴別人不能再犯這個錯誤。

林若英偏偏就是又犯這種毛病的一個人。

不過他的運氣還算不錯,因為他遇見的是白天羽,而白天羽雖然握有這把劍,卻還沒有那個人的魔性。

他隻是喜歡作弄人,卻不太喜歡殺人。

所以林若英在說了這句話後,還能夠站著,完完整整的站著,沒有由頭至腳齊中分為兩片倒下去。

隻不過白天羽的神態也漸漸有點魔意了,他跨下馬,冷冷的盯著林若英,冷冷的說:“剛才你說什麼?”

看見這麼冷的眼光,林若英退後了一步,再看看那些同伴,看見了他們目中所流露出的,他就後悔了。

這另外四位門派的長老們的神情非常的複雜,那是五分幸災樂禍,兩分興奮,三分畏懼的混合體。

興奮的是為了他們即將可以看見那一劍,畏懼的自然也是那一劍。

但劍是死的,可怕的是使劍的人,劍在白天羽手中,是否也有那麼可怕?

雖然白天羽一劍斬了鐵燕雙飛的腕,那畢竟是傳言,他們沒有目睹。

雖然傳言絕對可信,但是他們心中卻別有想法,因為他們以前見過那個人,那一刀一劍。

對刀的威力,他們有著更深切的感受與了解,最好是有人試試劍的威力,給他們有個比較。

每個人都想試,每個人都不敢試。

現在卻有人做了,林若英來做了,這就是他們幸災樂禍的原因。

林若英看見那些夥伴的眼色後,他突然明白了,為什麼他們在一路上對這件事談得這麼少,他們是存心要他來做這個傻瓜!

林若英雖然做了件傻事,卻不是傻瓜,因此他隻頓了一頓,立刻就穩住自己的情緒,他慢慢的說:“我叫你拔出你的劍來讓大家看看,是不是那把魔劍?”

白天羽笑笑:“如果你們隻想知道劍上是否有‘小樓一夜聽春雨’七個字,我可以告訴你們,不錯,劍是有這七個字。”

“那並不能證明什麼。”林若英冷笑:“人人都可以打出這樣一把劍,在劍上刻這七個字。”

“不錯,不錯,你的話實在很有道理。”白天羽又笑了笑:“你的確是個天才兒童,難怪你能當上峨嵋長老,隻不過既然這把劍不能證明什麼,我拔出來給你們看了又如何?”

林若英又受了一次奚落,不過這次他已學聰明了,並沒有像前次那樣生氣衝動,他隻笑了一笑,然後說:“那就要問他們幾位了,因為他們以前也見過這把劍,而且在這把劍下吃過大虧!”

他用手一指四個人,就把凶險都跟著推了過去。

那四個人都吃了一驚,他們沒有想到林若英會來這一套,他們的目光都盯著林若英的臉上。

--兩道眼光如果是兩隻拳頭,他們也的確想在林若英的臉上狠狠的打上兩拳。

隻可惜眼光雖毒,畢竟不如拳頭,所以林若英的臉上仍然好好的,但白天羽的注意力卻被引了過來,引向這四個人。

白天羽一一打量了他們一番,然後笑笑的說:“難怪有人注意我的劍,原來它曾經如此出名過,隻可惜我不知道你們四位在武林中是否也很有名氣?”

林若英馬上又說:“你不認識他們?”

“我不認識。”白天羽搖搖頭:“我在江湖上沒有混多久,也沒見過多少人,若不是因為我想要去找你比劍,才對你調查過,要不然你是誰,我也不知道。”

林若英幾乎要噴出口血來,但他又忍了下去,強笑著說:“這四位可是鼎鼎大名的大人物,你若是不認識他們,就不夠資格成為江湖人!”

“你不必說下去了。”白天羽微微一笑:“我不想認識他們,因為我不想做江湖人!”

這句話使得每個人都愣住,連林若英都愕然的問:“你不想做江湖人?”

“是的。”白天羽點點頭:“我雖然沒有認識多少江湖人,但是就我見過的那幾位,卻無一不是貪生怕死的卑鄙齷齪的無恥之徒!”

白天羽看著那四位掌門,又說:“一個如此,十個如此,越有名望,越是如此,他們若是非常有名,我寧可不知道的好。”

這一番話把所有的人都罵遍了,尤其是這五大門派的長老,也是挨罵最深的五個,每一個人都臉現怒容,都已準備動手了。

忽然一個清脆的拍手聲由門內傳了出來,緊跟著一個銀鈴般的笑聲也響起。

“妙,妙,罵得妙極了,你比我爹的膽子還要大,我爹隻在背後如此說說他們而已,你卻在當麵指著他們的鼻子罵,小妹實在佩服極了!”

話聲一完,一個儀態萬千的美麗女郎,笑嘻嘻的走了出來,她一出現,使得每個人的眼睛都為之一亮。

從神劍山莊的門裏走出來,說這種話的人,自然隻有謝家大小組,謝曉峰的女兒謝小玉了。

但這個女孩實在令人難以相信就是上次在“水月樓”上出現的謝小玉。

她似乎一下子成熟了許多,緊裹的衣裳,襯托出她迷人的曲線,散發出迷人魅力。

白天羽已經是個很有定力的男人,但不知怎麼的,當他看到她迷人的笑容時,心頭居然砰砰的跳了起來。

不過這也不能怪他,因為站在門外的還有兩個出家人,一個和尚,一個道士。

棄恨上人是少林碧龍院的首座長老,紫陽道長是武當輩份最高的長老,這兩個人的年紀自然都很大了,修為定力也都臻於絕不動心的境界了。

但是他們同樣都為謝小玉的絕世豐姿而目瞪口呆。

謝小玉又向著那五個人展現出迷人的一笑。

“對不起,五位,這話不是我說的,是家父說的。”謝小玉笑著說:“他的話跟這位白大哥剛才所說的字句雖不太一樣,但意思卻完全相同,因此你們要生氣,就對著我爹去好了。”

眾人聽了她這一解釋,即使再氣也無法對著她發作了,棄恨上人往前一步,問:“謝大俠是否在府?”

“家父剛剛由他的書房裏出來,就對我說了那番話。”謝小玉笑眯眯的說:“看來他對各位的印象也不怎麼好,因此我就不招待各位進去了。”

這是什麼話?

就這麼一句話,把五位大名人氣得鮮血直往頭頂冒,謝小玉卻不理這麼多,她笑著又問白天羽說:“白大哥,你怎麼也如此見外呢?來了還呆在門口不肯進去呢?”

“謝姑娘,我是來找令尊決鬥的。”

“這些事我已經告訴家父了。”謝小玉笑笑:“他怎麼樣跟你決鬥是你們的事,你是我救命恩人,無論如何,也得讓我先向你表示過感謝之意,才能談到其他的。”她大方的上來拉著白天羽的手:“走,走,我們進去!”

“我……”

“事有先後,你救我在先,向我爹挑戰在後,因此你就是要找家父決鬥,也得先接受我的款待之後,還過了你的情。”謝小玉說:“這樣子家父在應戰時,就不會因為想到欠你的情,而下手有所顧忌,你說對不對?”

從漂亮姑娘口中說出來的話,通常都是對的,更何況她的話的確不錯。

白天羽隻好被她拉進去了,不過他才走了幾步,忽然掙脫了她的手。

“等一下,我還有件事要作個交待!”

他回轉身,走向林若英,淡淡的說:“剛才你曾經要我拔劍出來給你看看,對嗎?”白天羽冷冷的盯著他:“我不太喜歡殺人,但是我更不喜歡別人對我說這句話,你已經看到了我這個人,卻還要看我的劍,這就是表示你隻在乎我的劍,不在乎我這個人,對不對?”

林若英不由自主的退後了一步。

“很好,我現在就給你看看我的劍!”白天羽冷冷地說:“不過我的劍從不出空鞘,你最好也拔出你的劍。”

林若英的臉色忽然變得跟死人沒兩樣,張口結舌,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看著他這種表現,白天羽歎口氣,搖搖頭:“大不了隻是死而已,何必怕成這個樣子呢?”白天羽輕聲說:“既然你會害怕,又何必要硬充好漢說那句話呢?”

林若英的確很害怕,但他究竟是一代長老,再也不能表現出懦弱的樣子。

“嗆鋃!”一聲,他拔出了劍,咬著牙說:“胡說,誰怕你!”

--當一個人不肯承認他害怕的時候,也就是他怕得要死的時候。

但這時卻沒有人來笑他口不由心,因為別人也一樣很害怕。

白天羽還是站在那兒,他的手仿佛沒有動,又仿佛已動過了。

究竟有沒有動呢?

沒有人看見,大家仿佛隻看見一道彎彎的光芒閃過,彎得就像一鉤新月。

然後林若英的劍就變了,由一支變成二支。

像是一枝竹片削成的劍,被利器劈過一般,由劍尖到劍柄整整齊齊的被劈了兩片,一半在右,一半在左。

林若英的人整個呆住了。

“以後別輕易出口叫我拔劍。”白天羽淡淡的說:“假如一定要說,就得先秤秤自己的份量。”

他回過頭,又對另外四位說:“他們也一樣!”

說完後,他就宛如天邊那一片雲彩般的跟著謝小玉進入神劍山莊。

第七章 女人的年齡

大部分的人都被阻於河岸之外,但是在神劍山莊大門口的人也不少,他們都呆住了像林若英一樣的呆住了。

他們都看見了那把劍,一把很平凡的劍,沒有什麼特別起眼的地方。

隻是誰也沒有看見白天羽的出手。

在決鬥中砍斷對方的兵刃,那是太普通了,斷劍更是司空見慣的事。

但是林若英的這一把劍不是普通的凡鐵,它是一把很有名的劍,傳了數代,一直由最高長老使用。雖然沒有刻上劍在人在,劍亡人亡的字,但也差不多就有這個意思了。

現在這把劍居然被人毀了。

它似乎是被毀於一種神劍魔法之下,因為這是人力做不到的事,就算一個鑄劍的名匠,把一把劍投入冶爐重鑄,也無法把劍一分為二。

但白天羽做到了。

林若英終於清醒了過來,他看著地上殘劍,輕輕的歎了口氣。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你們會怕成這個樣子了。”他說:“我終於也看見了那一劍。”

“林施主,可曾看清他的出手?”棄恨上人立即問。

“沒有。”林若英搖搖頭:“我先前隻看見他的劍,沒有看到他的人,等我看到他的人時,劍已不在手。”

他接著又解釋:“那種感覺就好像劍歸劍,人歸人,兩者都沒有關係似的。”

眾人一驚,紫陽道長問:“林施主,你當真是這種感覺?”

“你們自己又不是沒嚐過這種滋味,何必還來問我呢?”

“不,林施主。”棄恨上人歎了口氣:“老衲等人以前所嚐到的滋味比施主奇厲多了,劍未臨身,即已動氣迫體,砭肌如割,若非謝大俠及時施以援手,擋開了那一劍。”

他搖搖頭,又說:“老衲等四人與令師就都已分身為十片了,那實在是一把很可怕的魔劍。”

“不錯,那把劍初看並沒有什麼,可是一旦到它的主人施展出那一招魔式時,就會出現一股妖異之氣,使人為之迷惑。”

“我什麼都沒有感覺到,也什麼都沒有看到。”林若英說:“我隻看到那把劍向我逼來,然後就突然變成他的人站在我麵前。”

他看著紫陽道長,又說:“至於我的劍是如何被劈成兩半的,我一點都不知道,更沒有你們那種奇異的感覺,也許是白天羽的造詣還沒有你們所說的那個人高,也沒有那麼可怕。”

“不,施主錯了。”棄恨上人又搖頭:“白天羽的造詣已經比那個人高了,也更可怕了,因為他已能役劍,而不是為劍所役了。”

什麼是為劍所役?

劍即是人,人即是劍,人與劍不分,劍感受人的殺性,人稟賦了劍的戾性,人變成了劍的奴隸,劍變成了人的靈魂。

劍本身就是凶器,而那一把劍更是凶中至凶之器。

劍即是我,我仍是我。

劍是人手臂上的延伸,是心中的意力而表現在外的實體,故而我心中要破壞哪一樣東西,破壞到什麼樣的程度,劍就可以為我完成。

人是劍的靈魂,劍是人的奴隸。

這兩種意境代表了兩個造詣的境界。

高下自分,誰都可以看得出的,隻是有一點不易為人所深知的,那就是人與劍之間,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存在。

劍是凶器,人縱不凶,但是多少也會受到感染。

劍的本身雖是死的,但是它卻能給握住它的人一種無形的影響。

這種影響有時也成為具體的感受,就像是一塊燒紅的鐵,靠近它就會感到它的熱,握住它就會被它燒得皮焦肉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