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梅暗許千年久,波淡微羞,君係雁歸後(1 / 1)

暮春三月的蘇州河,零星飄著幾朵打著旋的迎春,恰應了那句“時有落花至,遠隨流水香”,一路九曲十折地盤旋向前。與秦淮河邊的脂香幽幽或是十裏洋場中小溝渠的汙濁腥膩不同,蘇州城裏的這條護城河,清清爽爽,明明澈撤,一如生於斯長於斯,清秀靈澈的江南少女。

時下雖是一派春光燦爛,遮不住的料峭寒意還是絲絲縷縷地滲入肌骨。眼下已是民國19年,四處戰火紛飛,動蕩的年月攪得百姓人心惶惶,這樣清新明快的美景,讓人不想再考慮山穀之外的紛雜塵世。為了談淮軍的事已經幾晚沒睡,此刻伴著這大好江南春光而行,他雖是覺得困倦,心裏卻難得的閑適淡然了起來,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

因為此行事關重大,他隻帶了幾個親隨不動聲色的走了一遭江南。趕著去火車站,他和幾個隨從選了一條僻靜而雜草叢生的捷徑,這是一條從山穀裏穿過的小徑,一場淅瀝瀝的杏花雨過後,四處都泥濘不堪。大概平時也沒什麼人走,竟是連腳印也不曾留下幾個。身後跟著的幾個,都低著頭隻顧趕路,不想也不敢和他搭話。他正覺得無聊,卻見前麵好像有個嫩綠的影兒上下竄動,走近一看,原來是個跳著夠樹上青梅的女子。

那少女看來不過十六七歲光景,上身是一件白緞子打底,繡著小枝報春花的棉襖,下身是湖綠邊線的月白色長裙。一頭悠悠的長發直垂下來,甚是烏黑漆亮,像浸過月光一般。頭上別無它飾,隻是將兩縷青絲並在腦後。這樣簡單奇怪的發式用在她身上,卻是恰如其分。她顯然已經跳了好幾下,白玉似的臉上暈上一層玫瑰色,神情有些頹然,但還是淺淺地彎著嘴角。她大概覺得夠是夠不到了,就彎腰從地上撿起幾顆石子,雀躍著像打鳥窩一樣去打樹上的青梅。

也隻有這樣的地方,這樣的景致,才當得起這樣的人物。

他見過的女人皆是風情萬種,搖曳生姿,縱然有生的清麗絕俗的,骨子裏還是諂媚的態度,於是他向來是相信那句紅顏禍水的俗語。而今在這山穀裏巧遇的女子,卻一下顛覆了他素日的邏輯,他停住腳細細地賞玩她。

女人的美就發生在她不知自己能對男人有多大作用的時候,她不會刻意地做出各種姿態,更不會表露出什麼嬌羞和膽怯。

他在一旁饒有興致地看了半天,甚至輕輕地哼起了小調,那少女才注意到他,偏過頭來。他這才看清她的臉——清秀恬淡,一望便知是水鄉女兒,隻是目光靈動明澈,又不完全是蘇南女子的柔婉的味道。

他們像彼此對峙,誰也不說話。日後他想起,都一直記得那日滿眼的蒼翠。

少女瞪著他,仿佛在氣他置身事外,也不去幫忙。他也不去理她,信步上前,稍一墊腳,輕而易舉地摘下一大把梅子,新鮮的梅子還帶著晨露,青翠欲滴,正像她身上的衣飾,他歪著頭看了看她,隻覺得她和這梅子是說不出的絕配,一笑,便把青梅遞給她。

“謝謝!”少女終於又露出笑容,急不可耐地摘下一粒放進嘴裏。

他看著她心滿意足的神情,不禁好笑:“就那麼好吃麼?”

少女大方地遞給他一把梅子,粲然一笑:“蓼栮蒿筍試春盤,人生有味是清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