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上房裏傳來的咳嗽聲和那股子若有若無的中藥氣味讓承謹皺了皺眉頭,他站在門外,一手扶著門框,定了定神,沉著地走進房。
眼下正是晌午,日頭毒辣得很。上房因為朝向的關係,避開了直射的陽光,蓊鬱的樹影柔和地婆娑在牆頭,像一聲極低的輕歎。
“咳咳,是承謹麼?”靳老爺半靠在枕上,用手捂著嘴輕咳。
自打那次落水受驚之後,大抵也是上了年紀的關係,老爺子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入秋後天氣也涼了,咳嗽的毛病也益發嚴重了起來。
承謹答應一聲,接著道:“父親,奉天的商行,我恐怕得去一趟。”
靳老爺勉力坐了起來,問道:“年末不是有各分號掌櫃的年會麼,什麼事要你親自跑一趟。”
“咱們天和商行打光緒開始就做的是中轉各類貨物的生意,賺的就是轉進轉出的差價。眼下南方時局動蕩,水運陸路都不通,南北二十四家貨行裏倒是有一半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承謹說著抬頭看了看靳老爺的表情。
“嗯,”靳老爺一沉吟,“你接著說。”
“所以,以我之見,當今之計唯有摒棄舊法,另謀出路。”承謹見靳老爺驀地睜開眼,就放緩了語速,“奉天最近有一個鐵礦在招標,分號的大掌櫃同我說了,他自己不敢做主。鐵礦雖然投入大,但收成也快,現下各省都在大張旗鼓地修建鐵路,況且民國要是通了鐵路,來回的貨也能源源不斷,天和櫃上的閑錢放著也是放著,還不如投到鐵礦上。”
一陣沉寂。
“我老了,管不動了,”過了半晌,靳老爺才緩緩地開口,“你做事一向穩重,沒有十足的把握,你是不會做的。然而守慎,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你主張買鐵礦,修鐵路,賺錢是其次,想要發展民國的實業才是真的。”承謹臉色一變,低下頭靜靜地聽著,“你有這份心很好,站得高看得遠,不至於和那些為了蠅頭小利打破頭的人同流。但身處亂世,保本,保本你懂麼,先顧上自己,再去管別人。行了,這件事就全權交給你,承彬要是有什麼說辭,你就隻管說是我吩咐的。”
承謹總算鬆了一口氣,這時才發現自己攥得緊緊的拳頭裏全是汗水。
"靳伯伯!”老遠就聽到清歡的聲音,承謹回過頭,隻見她笑盈盈地端著一盤子白色的東西跑了進來,倒像夾著一陣風。
清歡看見屋內的承謹著實有點驚訝,承謹忙於生意,已經有一陣子沒見到了。他顯然是累壞了,臉色不那麼好看,有點黃,又有點陰鬱的青灰色。但氣度還是一點都沒變,坐在黃花梨椅子上,不用動嘴,身邊氤氳的就是水墨畫一樣的淡定。
“是清歡吧?”靳老爺的聲音讓清歡從凝神中清醒過來,她笑著走到靳老爺身邊,彎下腰道:“伯伯,這是我親手做的,您嚐嚐?”
靳老爺笑著看了看盤子裏的東西,又是自己見也沒見過的新鮮玩意兒,便問道:“這又是什麼?”
承謹伸長了脖子看了一眼——粉紅色的絲帶綁著幾個蛋黃色的,像手指一樣的長條,更奇怪的是長條上還有白色的黏稠物什,看起來確實怪異。
“這是提拉米蘇,”清歡解開絲帶,“提拉米蘇的真諦是手指餅幹,也就是這個長條了,這上麵沾著的是奶油。因為沒有烤箱,所以可能不太脆,但是蛋香濃鬱,還是錯不了的。”清歡自己就先是一副嘴饞的樣子,靳老爺看了欣慰地道:“清歡,也真是難為你了。這些日子以來,每天變著法兒的討我歡心,吃的玩的,不知費了多大氣力,我這個糟老頭子,真是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