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回 報德祠酬恩塑像 西明巷易服從夫(2 / 3)

卻說越公乃朝廷元輔,文帝隆寵已極。當陳亡之時,將陳宮妃妾女官百員賜與越公為晚年娛景。越公雖是爵尊望重的大臣,也是一個奸雄漢子。一日因西堂丹桂齊開,治酒請幕僚宴飲,眾人無不諛辭迎合,獨李玄邃道:“明公齒爵俱尊,名震天下,所欠者惟老君丹一耳。”越公會意,即知玄邃道他後庭幸寵,恐不能長久的意思,即便道:“老夫老君丹也不用,自有法以處之。”到明日越公出來,坐在內院,將內外錦屏大開,即叫人傳旨與眾姬妾道:“老爺念你們在此供奉日久,辛勤已著,恐怕誤了你們青春。今老爺在後院中,著你們眾姬妾出去。如眾女子中,有願去擇配者立左,不願去者立右。”眾女子見說,如開籠放鳥,群然蜂擁將出來,見越公端坐在後院,越公道:“我剛才叫人傳諭你們,多知道了麼?如今各出己見站定,我自有處。”眾女子雖在府中受用,每想單夫獨妻,怎的快樂。準百女子,倒有大半跪在左邊。越公蹩轉頭來,隻見還有兩個美人:一個捧劍的樂昌公主,陳主之妹,一個是執拂美人,是姓張名出塵,顏色過人,聰穎出眾,是個義俠的奇女子。越公向他兩個說道:“你二人亦該下來,或左或右,亦該有處。”二人見說,走下來跪在麵前。那個捧劍的涕泣不言,隻有那執拂的獨開言道:“老爺隆恩曠典,著眾婢子出來擇配,以了終身,也是千古奇逢,難得的快事;但婢子在府,耳目口鼻,皆是豪華受用,怎肯出去,與甕牖繩樞之子,舉案終身?古人雲:‘受恩深處便為家。’況婢子不但無家,視天下並無人。”越公見說,點頭稱善。又問捧劍的:“你何故隻顧悲泣?”樂昌公主便將昔曾配徐德言破鏡分離之事,一一陳說,後得徐德言為門下幕賓,夫妻再合是後話。當時越公見說,也不嗟歎,便叫二美人起來站後,隨吩咐總管領官,開了內宅門。那些站左的女子四五十人,俱令出外歸家,自擇夫婿。凡有衣飾私蓄,悉聽取去。於是眾女子各各感恩叩首,泣謝而出。越公見那些粉黛嬌娥,擁擠出門,後覺心中爽快。自此將樂昌公主與執拂張氏,另眼眷寵為女官,領左右兩班金釵。

光陰荏苒。那年上元十五,又值越公壽誕,天下文武大小官員,無不賚禮上表,到府稱賀。其時李靖恰在長安,聞知越公壽誕,即具揭上謁,欲獻奇策。未及到府,門吏把揭拿去。時越公尚未開門,隻得走進側室班房裏伺候。那些差官將吏,俱亦在內忙亂。西邊坐著一個虎背熊腰、儀表不凡的大漢,李靖定睛一看,便舉手道:“兄是那裏人氏?”那大漢亦起身舉手道:“弟是山東人。”李靖道:“兄尊姓大名?”那人道:“弟姓秦名瓊。”李靖道:“原來是曆城叔寶兄。”叔寶道:“敢問兄長上姓何名?”李靖道:“弟即是三原李靖。”叔寶道:“就是藥師兄,久仰。”兩人重新敘禮,握手就坐,各問來因。叔寶問李靖所寓,靖答道:“寓在府前西明巷,第三家。”

兩人正在敘話得濃,忽聽得府內秦樂開門,有一官吏進來喊道:“那個是三原李老爺,有旨請進去相見。”李靖對叔寶道:“弟此刻要進府去相見,不及奉陪;但弟有一要緊話,欲與兄說。見若不棄,千萬到弟寓所細談片晌。”叔寶唯唯。李靖即同那官兒進府。越公本是尊榮得緊,文武官僚尚不輕見,緣何獨見李靖?因李靖之父李受,生時與越公同仕於隋,靖乃通家子侄,久聞李靖之才名,故此願見。其時那官兒,引了李靖,不由儀門而走,乃從右手前道中進去,到西廳院子內報名。李靖往上一望,見越公據胡床,戴七寶如意冠,披暗龍銀裘褐,執如意。床後立著翡翠珠冠袍帶女冠十二員,以下群妾甚眾,列為錦屏。李靖昂然向前揖道:“天下方亂,英雄競起。公為帝室重臣,當以收羅豪傑為心,不宜踞見賓客。”越公斂容起謝,與靖寒溫敘語,隨問隨答,娓娓無窮。越公大悅,欲留為記室,因是初會,未便即言。時有執拂美人,數目李靖。靖是個天挺英雄,怎比紉褲之子,見婦人注目偷視,就認做有顧盼小生之意,便想去調戲他?時已將午,李靖隻得拜辭而出。越公曰通家子侄,即命執拂張美人送靖。張美人臨軒對吏道:“主公問去的李生行第幾,寓何處?可即他往否?”史往外問明,進來回覆,張美人歸內。

如今且慢題李靖回寓,再說秦叔寶押著禮物,進越公府中來。原來天下藩鎮官將,差遣賚禮官吏,俱各派在各幕僚處收禮物。那些收禮的官,有許多難為人處:凡資禮官員,除表章外,各具花名手本,將彼處土產禮物相送。稍不如意,這些收禮官苛刻起來,受許多的波累。那山東一路禮物,卻派在李玄邃記室廳交收。是時秦瓊到來,玄邃看見,慌忙降階迎接,喜出意外。叔寶呈上表章禮儀,玄邃一覽,叫人盡書,私禮盡壁。遂留叔寶到後軒取酒款待,細談別後蹤跡。叔寶把遇見王伯當同來的事,說了一遍。“但恐兄長事冗,不能出去一會。”並說:“遇見李靖,資貌不凡,豐神卓犖。適才府門外傾慕,如同夙契。小弟出去,就要到他寓所一敘。回書回批,乞兄作速打發。”玄邃見說,命青衣斟酒,自己卻在案旁揮寫回書回批,頃刻而就,付與叔寶。分手時,玄邃囑托致意伯當,不得一麵為恨。

叔寶別了玄邃,竟到西明巷來,李靖接見喜道:“兄真情人也。”坐定便問:“兄年齒多少?”叔寶道:“二十有四。”又問道:“兄入長安時,可有同伴否?”叔寶隱卻下處四個朋友,便說:“奉本官差遣賚禮,止有健步兩名,並無他人。兄長為何問及?”李靖道:“小弟身雖湖海飄蓬,凡諸子百家,九流異術,無不留心探討。最喜的卻是風鑒。兄今年正值印堂管事,眼下有些黑氣侵人,怕有驚恐之災,不敢不言。然他日必為國家股肱,每事還當仔細。小弟前日夜觀乾像,正月十五三更時候,彗星過度,民間主有刀兵火盜之災。兄長倘同朋友到京,切不可貪耍觀燈遊玩。既批回已有,不如速返山東為妙。”一番言語,說得叔寶毛骨依然。念著齊國遠在下處,恐怕惹出事來。慌忙謝別了李靖,要緊回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