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雨囗雲尤,香溫玉軟,隻道魂消已久。冤情孽債,誰知未了,又向無中生有。
攛情掇趣,不是花,定然是酒。美語甜言笑口,偏有許多引誘。
錦纜才牽纖手,早種成兩堤楊柳。問誰能到此,唯唯否否?
正好快心蕩意,不想道於戈掣人肘。急急忙忙,怎生消受?
調寄“天香引”
人主要征伐,便說征伐;要巡幸,便說巡幸。何必掩耳盜鈴?要成君之過,不至深刻而不止,殊不知增了一言,便費了多少錢糧,弄死了多少性命,昏主佞臣,全不在意,真可浩歎。再說煬帝離了東京,竟往汴渠而來,不落行宮,禦駕竟發上船自同蕭後坐了十隻頭號龍舟上,十六院夫人與婕妤貴人美人,分派在五百隻二號龍舟內,雜船數千隻,撥一分裝載內相,一分裝載雜役,撥一分供應飲食;又發一隻三號船,與王義夫婦,著他在龍舟左右,不時巡視。文武百官,帶領著兵馬,都在兩岸立營駐紮,非有詔旨,不得輕易上船。自家的十隻大龍舟,用彩索接連起來,居於正中。五百隻二號龍舟,分一半在前,分一半在後,簇擁而進。每船俱插繡旗一麵,編成字號。眾夫人美人,俱照著字號居住,以便不時宣召。各雜船也插黃旗一麵,又照龍舟上字號,分一個小號,細細派開供用,不許參前落後。大船上一聲鼓響,眾船俱要魚貫而進;一聲鑼鳴,各船就要泊住,就如軍法一般,十分嚴肅。又設十名郎將,為護纜使,叫他周圍岸上巡視。這一行有數千隻龍舟,幾十萬人役,把一條淮河,填塞滿了;然天子的號令一出,俱整整肅肅,無一人敢喧嘩錯亂。真個是:
至尊號令等風雷,萬隻龍舟一字開。
莫道有才能治國,須知亡國亦由才。
煬帝在龍舟中,隻見高昌引著一千殿腳女前來朝見。煬帝看見眾女子,吳妝越束,一個個風流窈窕,十分可愛,滿心歡喜,問道:“他們曾分派定麼?”高昌跪奏道:“王弘分派定了,隻是不曾經萬歲爺選過。”煬帝道:“不消選了,就等明日牽纜時,朕憑欄觀看罷。”眾殿腳女領旨,各各散回本舟。這日天色傍晚,開不得船,就在船艙中排起宴來。先召群臣飲了一回,群臣散去,又同蕭後眾夫人,吃到半夜方睡。
次日起來,傳旨擊鼓開船,恰恰這一日,風氣全無,掛不得錦帆,隻得將彩纜拴起。先把一千頭把羊,每船分派一百隻,驅在前邊;隨叫眾殿腳女,一齊上岸去牽挽。眾殿腳女都是演習就的,打扮得嬌嬌媚媚,上了岸,各照派定前後次第而立。船頭上一聲畫鼓輕敲,眾女子一齊著力,那羊也帶著纜而跑。那十隻大龍舟,早被一百條彩纜,悠悠漾漾的扯將前去。煬帝與蕭後,在船樓中細細觀看:隻見兩岸上錦牽繡挽,玉曳珠搖,百樣風流,千般嫋娜,真個從古已來,未有這般富麗。但見:
蛾眉作隊,一千條錦纜牽嬌;粉黛分行,五百雙纖腰挽媚。
香風蹴地,兩岸邊蘭麝氤氳;彩袖翻空,一路上綺羅蕩漾。
沙分岸轉,齊輕輕斜側金蓮;水湧舟回,盡款款低橫玉腕。
嫋嫋婷婷,風裏行來花有足;遮遮掩掩,月中過去水無痕。
羞殺淩波仙子,笑他奔月姮娥。分明無數洛川神,仿佛許多湘漢女。
似怕春光將去,故教彩線長牽;如愁淑女難求,聊把赤繩偷擊。
正是珠圍翠繞春無限,更把風流一串穿。
煬帝同蕭後倚著欄幹賞玩,歡喜無限。正在細看之時,隻見眾殿腳女,走不上半裏遠近,粉臉上都微微透出汗來,早有幾分喘息不定之意。你道為何?原來此時乃三月下旬,天氣驟熱,起初的日色,又在東邊,正照著當頭;這些殿腳女,不過都是十六七歲的嬌柔女子,如何承當得起?故行不多路便喘將起來。煬帝看了,心下暗想道:“這些女子,原是要他粉飾美觀,若是這等流出汗來,喘噓噓的行走,便沒一些趣味。”慌忙傳旨,叫鳴金住船。左右領旨,忙走到船頭上去鳴鑼,兩岸上眾殿腳女,便齊齊的將錦纜挽住不行;又嗚一聲,眾女子都將錦纜一轉一轉的繞了回來;又一聲金響,眾女子都收了錦纜,一齊走上船來。蕭後見了,便問道:“才走得幾步路,陛下為何便止住了?”煬帝道:“禦妻豈不看見這些殿腳女,才走不上半裏,便氣喘起來;再走一會,一個個流出汗來,成什麼光景。想是天氣炎熱,日色映照之故耳。故聯叫他暫住,必須商量一個妙法,免了這段光景方好。”蕭後笑道:“陛下原來愛惜他們,恐怕曬壞了。妾倒有個法兒,不知可中聖意?”煬帝道:“禦妻有何妙計?蕭後道:“這些殿腳女,兩隻手要牽纜繩,遮不得扇子,又打不得傘,怎生免得日曬?依妾愚見,到不如在龍舟上過了夏天,等待秋涼再行,便曬他們不壞了。”煬帝笑道:“禦妻體要取笑,朕不是愛惜他們,隻是這段光景,實不雅觀。”蕭後笑道:“妾也不是取笑陛下,隻是沒法蔭蔽他們。”
煬帝想了半晌,真個沒有計策,命宣群臣來商議。不多時群臣宣至,煬帝對他們說了殿腳女日曬汗流之故,要他們想個妙計出來。眾臣想了一會,都不能應。獨有翰林學士虞世基奏道:“此事不難,隻消將這兩堤盡種了垂柳,綠陰交映,便鬱鬱蔥蔥,不憂日色。且不獨殿腳女可以遮蔽,柳根四下長開,這新築的河堤,盤結起來,又可免崩坍之患。且摘下葉來,又可飽飼群羊。”煬帝聽了大喜道:“此計甚妙,隻是河長堤遠,怎種得這許多?”虞世基道:“若分地方叫郡縣栽種,便你推我捱,耽延時日。陛下隻消傳一道旨意,不論官民人等,有能種柳一枝者,賞絹一匹。這些窮百姓,好利而忘勞,自然連夜種起來,臣料五六日間,便能成功。”煬帝歡喜道:“卿真有用之才。”遂傳旨,著兵工二部,火速寫告示曉諭鄉村百姓:有種柳樹一棵者,賞絹一匹。又叫眾太監,督同戶部,裝載無數的絹匹銀兩,沿堤照樹給散。真個錢財有通神役鬼之功,隻因這一匹絹,賞的重了,那些百姓,便不顧性命,大大小小連夜都趕來種樹,往往來來,絡繹不絕。近處沒有了柳樹,三五十裏遠的,都挖將來種。小的種完了,連一人抱不來的大柳樹,都連根帶土扛將來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