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其遄返紫宸,勿複徒悲清夜。緬懷舊眷,佇俟新恩。
中使齎旨,馳報梅妃。此時梅妃已至西京,承肅宗之意,入居上陽宮了。上皇行至鳳翔府,傳命護從軍士,將衣甲兵器,都交納鳳翔府庫中。李輔國奏請肅宗發精騎三千迎駕。及駕將到,肅宗率百官出都門奉迎,百姓遮道羅拜,俱呼萬歲。肅宗俯伏上皇車前,涕泣不止;上皇亦涕泣撫慰。肅宗奏請避位,上皇不允。時肅宗不敢穿黃袍,隻穿紫袍,上皇立命取黃袍,令內侍與肅宗換了。車駕即日至太廟告謁,因見太廟殘毀,仰天大哭,臣民無不感傷。告謁畢,車駕回朝,肅宗步行禦車,上皇屢卻之,方乘馬傍車而行。上皇顧謂諸臣曰:“朕為天子五十年,不自見為尊;今為天子父,乃真尊之至耳。”諸臣皆俯首稱萬歲。上皇車駕入朝,不禦大殿,隻就便殿暫隻下誥:朕尊為太上皇,以南內興慶宮為娛老之所,朝廷政事,不複與聞。後人讀史至此,謂上皇納甲兵於府庫,是何意思?肅宗子迎父駕,卻用精騎三千,又是何意?有詩歎雲:
甲兵輸庫非無意,父子之間亦遠嫌。迎駕隻須儀從盛,何勞精騎發三千。
上皇既至興慶宮,即召梅妃入宮見駕,梅妃朝拜之際,婉轉悲啼。上皇意不勝情,好言慰勞,即以所題畫真與看,梅妃拜謝道:“聖人之情,見乎辭矣,臣妾雖死,亦當銜感九泉。”因又把當日投環,遇仙避難,逢仙之事,麵奏一番道:“妾若非張果先生,使其妻遠來相救,安能今日複見天顏?”上皇道:“昔年朕欲以玉真公主與張果為婚,他堅卻不允,原說有妻韋氏在王屋山中,不意你今日蒙其救援;那紙驢兒想即張果巾箱中物也。”梅妃又將葉法善所贈梅花,呈於上皇觀覽。上皇見花色晶瑩,清香襲人,不覺驚異道:“你得此仙梅,庶不愧梅妃之稱矣!”梅妃又將羅公遠詩句奏聞道:“此詩雖贈達奚女,而妾得羅采奏報之事,已離於中。”上皇點頭嗟歎道:“羅公遠昔曾寄書與朕,說安不忘危,這安字明明說安祿山;又寄藥物名蜀當歸,是說朕將避亂入蜀,後來仍當歸京都。仙師之言,當時莫解其意,今日思之,無有不驗。我正在這裏想他。”
梅妃回奏,言羅采與羅素姑就是他的戚屬,上皇遂傳命,加羅采官三級,賜錢百萬。封羅素姑為貞靜仙師,賜錢二百萬,增修觀宇。又命塑張果、葉法善、羅公遠三仙之像,於觀中虔誠供奉。梅妃又念達奚盈盈同處多時,互相敬愛,情誼不薄。因奏請上皇,以虢國夫人舊宅賜與居住,這正應了羅公遠詩中畫景卻成真一句。當初盈盈把虢國宅院的畫圖,與秦國楨看了,隱過了自家的事,誰想今日就把那畫圖中的宅院賜與他,卻不是弄假成真?當下秦國楨接到了盈盈,一麵告知親兄秦國模,不說是舊好,隻說在修真觀中相遇,承羅采為媒兩個訂定的。國模因他已奉旨準娶,便也由他罷了。盈盈就於賜第中,與秦國楨相聚,重講舊情,這一段的恩愛,非可言喻。有一曲“黃鶯兒”為證:
重會狀元郎,上秦樓,卸道裝,從今勾卻相思賬。
姓兒也雙,名兒也雙,前時瞞過難尋訪。
笑娘行,今須聽我低叫耳邊廂。
原來秦國楨的夫人徐氏,就是徐懋功的裔孫女,極是賢淑,因此妻妾相得,後來各生貴子。國楨與哥哥國模,俱以高官致仕。盈盈常得入宮,謁見梅妃。又常遣人往候羅素姑。那羅素姑壽至百有餘歲,坐化而終。此皆後話,不必再說。
且說梅妃當日朝見上皇過了,便要辭回上陽宮。上皇道:“朕年已老,無人侍奉,得卿相敘,正好娛我晚景,如何還要到上陽宮去?”梅妃道:“臣妾有翠華西閣得侍至尊,觸忌遭讒,自分永棄。今以未死餘生,複覲天顏,已出望外。至於侍奉左右,當更擇佳麗,以繼前寵,妾衰朽之質,自宣退避。”說罷,揮淚如雨。上皇親手撫慰道:“向來與卿疏闊,實朕之過。然珍珠投贈,未始無情,今當依仙師舊好從新之語,豈忍棄朕別居。”梅妃見上皇恁般眷顧,乃遵旨留興慶宮,與上皇同處。正是:
楊花已逐東風散,梅萼偏能留晚香。
上皇複得梅妃侍奉,甚可消遣暮年。但每常念及楊妃慘死,不勝悲痛,前自蜀中回京,路過馬嵬,特命致祭,彼時便欲以禮改葬。禮部侍郎李揆奏雲:“昔日龍武將士,因誅楊國忠,故累及妃子,今欲改葬故妃,恐龍武將士疑懼生變。”上皇聞奏,暫止其事。及回京後,密遣高力士潛往改葬,且密諭:若有貴妃所遺物件,可以取來。高力士奉了密旨,至馬嵬驛西道之北坎下,潛起楊妃之屍移葬他處。其肌膚已都銷盡,衣飾俱成灰土。隻有胸前紫羅香囊一枚,尚還完好。那紫羅乃外國貢來冰絲所織,囊中又放著異香,故得不壞。力士收藏過了。又聞得有遺下錦褲襪一隻,在馬嵬山前一個老嫗錢媽媽處,遂以錢十千買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