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不失時機地抓住了黃秋霞的手,說:“你摸摸……”說著,順勢把她摟在了懷裏……

天黑了。

在電機廠家屬院裏,在一棟樓房的樓梯口上,坐著一個背書包的孩子。他就是小虎。他在等媽媽……

街燈一盞一盞亮了。媽媽仍然沒有回來……

馬路上,周世中和李素雲並肩推車走著。

李素雲說:“小田也真有點不像話。一上來,就這麼對待人家老班。車間裏有不少議論。你是小田的師傅,該說說他。”

周世中感慨地說:“人都在變哪……”

李素雲說:“再變也是人哪。怎麼這樣?”

周世中說:“我真想揍他。”

李素雲說:“你別。說說就行了……不過,他這樣弄,獎金興許能長上去。”

周世中說:“錢。錢都快把人逼瘋了!”

兩人走了一會兒,李素雲試探著問:“秋霞又找你了?”

周世中“噢”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

李素雲又問:“她是不是想……和好?”

周世中又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她要結婚了。”

李素雲忙問:“這麼快?跟誰?”

周世中淡淡地說:“那個姓林的。”

李素雲說:“他,很有錢?”

周世中說:“大概是吧。”

李素雲暗暗鬆了一口氣……

周世中說:“你猜她想幹什麼?”

李素雲說:“幹什麼?”

周世中說:“她又不想要孩子了。”

李素雲吃了一驚:“怎麼,她連孩子都不要了?女人哪有不要孩子的?”

周世中說:“她隻說讓我替她照看一段,說是怕孩子……”

李素雲氣憤地說:“胡說!她是怕孩子拖累她影響她……這人!”

周世中搖搖頭,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他說:“女人哪……”

李素雲看了他一眼,說:“你別一鍋端。女人也不全是見錢眼開……”

這時,從遠處跑出一個小人來……

周世中抬頭一看,竟是小虎!忙說:“小虎,你怎麼在這兒?”

小虎哭起來了。

周世中問:“你媽呢?”

小虎哭著說:“不知上哪兒去了。我等了老半天,她也不回來……”

周世中說:“那,你吃飯了嗎?”

小虎說:“我都快餓死了!”

李素雲:“走,跟阿姨去吃……”說著,拉上小虎朝著一個小飯館走去。

周世中遲疑了一下,也跟上去了。

當晚,王大蘭氣呼呼地找廠長來了。

她一頭闖進廠長辦公室,推門就說:“誰是廠長?我找廠長。”

廠長看了她一眼:“你是……?”

王大蘭自報家門:“我是賣胡辣湯的。是廠裏的家屬……”

廠長笑了,說:“噢,噢。班大嫂。坐,坐。”

王大蘭坐下來,緊接著就說:“廠長,我來,是想請你給評評理。我也知道廠長忙,爭一差二的,也不來打擾你。這事是太欺負人了!”

廠長說:“啥事兒?你說吧,不要慌,慢慢說。”

王大蘭用手捶了一下腿,張嘴就想放聲哭……可嘴張開了,突然又覺得場合不對,忙又閉上,停了一會兒,才流著淚說:“老班這人你知道,老實,老實得不透氣。全廠沒有比他再老實的人了。上班來得早,走得晚。你說俺犯啥錯了?這姓田的一上任,偏偏就把他裁了!你說說,這合理不合理?”

廠長說:“改革嘛。各車間都在搞優化組合,這個事我知道。至於班永順的事,我還沒聽說。不會就他一個人吧?”

王大蘭說:“別的我不知道。就老班太虧。這又不犯啥錯誤,憑啥呢?”

廠長說:“這個事嘛,你最好讓班永順到車間裏問一問。不一定有錯誤。可總會有些原因吧?”

王大蘭說:“早問過了,啥原因也沒有。要說原因,那是他姓田的報複俺!選舉時,老班沒投他的票,他報複人哩!”

廠長說:“不會吧?大嫂,你不要急。這個事兒,我可以過問一下。不過,我想還是再找一找車間,讓車間裏給解決一下。具體事情,還是得車間來解決。現在各車間都搞單獨核算。人權下放了,由車間來統盤考慮,這關係到車間工人的利益,廠裏也不好直接插手……”

王大蘭說:“這麼說,廠長,你就不管了?”

廠長說:“管。這事我一定過問一下。好不好?”又說:“不是不管,如果車間解決不了,廠裏再管……”

王大蘭忽一下站起來,說:“我算明白了。都是官官相護!”說著,擦了擦眼,又說:“這人老實了,到哪兒都受欺負!”

說著,猛地站起身,“咚咚”地走出去了。

在10號職工家屬樓的樓梯口上,小田像賊一樣,貓著身,往上走兩步,探頭看看,退下來了;而後再走兩步,猶猶豫豫地,又退下來了……

這時,周世慧從樓上走下來,她手裏拿著給人織好的毛衣。看見小田這樣,她忍不住,“吞兒”笑了。說:“你怎麼跟小偷樣?躲躲藏藏的?”

小田慢慢站直身子,苦笑了一下,說:“動了一個老班,惹住馬蜂窩了!王大蘭把我的爐子都掀了,家也回不去了。”

周世慧諷刺說:“你那麼大的本事,還怕一個老班?”

小田說:“不是怕。他老婆胡攪蠻纏,死不論理,我懶得跟她打嘴官司。不光老班,你哥還把我罵了一頓呢!”

周世慧說:“不虧。班師傅那麼老實,你動他幹什麼?”

小田說:“你以為我自己投自己一票,就能當主任了?我是許下願的,三個月工資獎金翻一番。不改革工藝、工時,不搞計件,我憑啥翻一番?”

周世慧說:“那跟人家老班有啥關係?”

小田說:“當然有關係了。磨床是精密機床,費用大,以前開三班,可床上的活兒並不多,算起來成本太高。再說,老班文化程度低,開起來出了毛病他又不會修,這又增加了費用。一個磨床三個人,兩個是技校畢業生,學的就是車工。三個用兩個,你說我不動他我動誰?”

周世慧說:“你不會好好說?”

小田說:“根本說不動。”

周世慧說:“也不差這一個人,幹脆讓他幹算了。人是老實人,好人,又一個屋住著,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小田說:“那不行。除非我不幹車間主任,決不能再退回去!”

周世慧說:“那你站這兒幹啥?”

小田說:“我去廠裏住。想拿件衣服……”

周世慧說:“怕見王大蘭,是不是?”說著,她看看小田,不由地有點同情他,就說:“把鑰匙給我,我去給你拿……”

小田遲疑了一下,把鑰匙掏出來了……

這時,黃秋霞氣喘籲籲地跑來了。她一見周世慧,忙問:“世慧,見小虎了嗎?”

周世慧冷冷地說:“沒有!”

黃秋霞焦急地說:“我晚回去了一會兒,小虎不見了。是不是跑他奶奶這裏了?”

周世慧沒好氣地說:“不知道!”說著,氣乎乎地上樓去了。

黃秋霞十分尷尬地站在那兒,想上去,又怕碰上餘秀英……

小田說:“興許在呢。”可他也不敢上去……

夜裏,王大蘭躺在床上,扭身一看,班永順還在床頭蹲著呢……

班永順在吸悶煙,一個小火珠兒在他臉前一亮一亮的,照著一臉愁容……

王大蘭披衣起來,說:“睡吧,你怎麼還不睡呢?車到山前必有路。明兒再說……”

班永順不說話,隻是一個勁地吸煙。

王大蘭伸手拉拉他,說:“睡吧,你愁啥?就是真不讓咱幹了,咱再想辦法嘛。好歹有個胡辣湯攤,也餓不死咱……”

班永順說:“孩兒他媽,不是別的,幹了半輩子了,老丟人哪!”說著,又捂著臉哭了。

王大蘭安慰他說:“世中不也說了,有人會替你說話的。他欺負咱,大夥都看著呢。睡吧,睡吧。廠長說了,他一定管……”王大蘭勸著、說著,硬把他拉到了床上。

班永順在床上躺著,還是一個勁地唉聲歎氣……

王大蘭一掀被子,說:“明兒,我還得去找他!”

黃秋霞悄悄地來到李素雲的門前,輕聲叫道:“素雲,素雲。”

李素雲在屋裏應道:“誰呀?”

黃秋霞說:“素雲,是我,我是秋霞。”

李素雲把門開了,不冷不熱地說:“有事嗎?你進來吧。”

黃秋霞沒有進。隻是說:“素雲,你能不能給我叫一下世中。我……”

李素雲說:“這麼晚了……”

黃秋霞懇求說:“我有點急事。”

李素雲看了看她,還是去了……

片刻,李素雲走了回來,身後跟著周世中……

黃秋霞看見周世中,忙焦急地問:“世中,小虎他……”

周世中兩眼冒火地盯著她,冷冷地吐出了一個字:“滾!”說完,扭身就走。李素雲看了看黃秋霞,說:“你回去吧。小虎已經睡下了。”黃秋霞雙手捂著臉,哭著跑下樓去……

早晨,正是工人們上班的時候。在柴油機廠的大門口,王大蘭一手拿著一隻臉盆,一手拿著一個搗蒜用的小木錘,走著敲著,一邊敲一邊還吆喝道:“柴油機廠,二車間,姓田的欺負老實人!不得好死!他報複人,打擊人!選舉時沒投他的票,他就打擊報複!大家都來評評理,看班永順是不是老實人。早上班,晚下班,二十多年了憑啥裁他?”

廠門口,上班的工人們熙熙攘攘的,人們一下子把王大蘭圍住了……

有的在看熱鬧,有的在勸解……

有的說:“算了,算了,嫂子,回去吧。”

有的起哄說:“對,吆喝他。”

有的說:“上車間去敲……”

王大蘭果真一邊敲盆,一邊向廠裏走去。她一邊走,一邊吆喝:“柴油機廠,姓田的,欺負人……”

這時,周世中穿過人群,走上去,拉住她說:“嫂子,你這是幹啥哪?也不怕人笑話?”

王大蘭一見周世中,哭著說:“世中,老班哭了一夜。你說這日子咋過?”

周世中勸道:“嫂子,回去吧。你這樣,叫人看了,影響多不好……你回去吧,老班的事,我去說說。”

王大蘭說:“我也不要臉了,我要臉幹啥?你可得替老班說說話呀!”

看大門的白占元也走過來勸道:“大蘭回去吧。有啥事說說,別這樣。”

王大蘭說:“白師傅,你是不知道。那姓田的一當上主任,可下黑手了……”

白占元說:“來來。消消氣。上傳達室說……”說著,和周世中一起,把她拉到傳達室去了……

遠遠的,小田默默地在車間門口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