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蘭忙說:“大兄弟,對不起了。你別誤會。我不是潑你的,我是潑小田的。他太欺負人了!”
梁全山一邊擦著身上的水,一邊說:“嫂子,就這麼點破地方……”
說話間,小田走了進來。王大蘭一見小田,立時跳了起來:“姓田的,我問問你,老班犯啥錯誤了?犯你那款那條了?你裁他!憑啥裁他?”
小田說:“嫂子,你先別嚷嚷。優化組合是廠裏定的……”
王大蘭打斷他說:“放屁!廠裏?廠長還表揚老班哩!一個屋住著,怎麼得罪你了?說翻臉就翻臉!你睜眼看看,有比他更厚道的人沒有?有比他更踏實的人沒有?你是報複人。你是看老班沒投你的票,你報複他!”
小田擺著手,身子往後退著,說:“我不給你吵,我不給你吵……”說著,一扭身,又退出去了。
王大蘭追著他的屁股喊:“叫大夥評評理!興這樣不興?頭天還笑眯眯的,一變蠍子就蜇人!”
下午,黃秋霞到車站接林凡來了。
兩人在廣州、深圳的時候,林凡曾多次對她許下諾言,說一回來就同她結婚。所以,兩人在南方的那些日子裏,一直是出雙入對,就像真正的夫妻一樣。黃秋霞跟著林凡,第一次享受到了金錢帶給她的浪漫和歡悅……
所以,她眼前總是出現那些充滿浪漫情調的日子:在一碧如洗的海灘上……在豪華的度假村賓館裏……
現在,林凡就要回來了……
黃秋霞沒有到出站口去。她是想給林凡一個突然的驚喜,讓他在出乎意料的場合突然見到她。所以,她躲在一個離出站口不遠的電話亭旁,目光卻緊盯著出站口……
列車到站了。出站口開始有人湧出來……
終於,黃秋霞看到了儀表堂堂的林凡。他手裏提著一隻皮箱,昂首挺胸,從出站口隨著湧動的人流走了出來。
黃秋霞往後隱了隱身子,剛想怎樣才能給他一個突然的驚喜……可是,眼前出現的情景,使她一下子呆住了!
在出站口的旁邊,一個衣著華麗的女人牽著一個孩子朝著林凡跑去。孩子高叫著“爸爸,爸爸……”,撲進了林凡的懷抱;女人很自然地伸手接過了林凡手裏的箱子……
黃秋霞頭“轟”地一下,差一點兒栽倒在地上!她手扶著電線杆,慢慢地站直了身子……
這時,一輛桑塔納轎車開了過來。林凡一家三口人高高興興地上了車……
車開走了。黃秋霞失魂落魄地扶著電線杆站了一會兒,才慢慢地順著大街往前走去。她不知道該往哪裏去,也不知道該幹什麼,隻是走……
馬路上,到處是車流,人流;到處是喧鬧顏色和廣告;到處都是晃人眼目的商品……可她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
走著,走著……她突然站住了。一個多小時之後,當她抬起頭來的時候,她發現她已來到了工廠的大門口。這就是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工廠,她的機床在這裏,她的姐妹們也在這裏。她聽見了織機的轟鳴……她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到這裏來,可她來了。
她進了廠門,看見了往日熟悉的一切。可是,看大門的老人卻把她叫住了:“哎,哎,你找誰?”
她愣了,她來找誰呢?好久,她才說:“徐師傅,你不認識我了?我是秋霞。”
徐師傅說:“噢,噢噢。看我這眼,我都認不出來了。我還以為是香港來的呢!”
黃秋霞沒有理會看門老人的嘲弄語氣,徑直地往車間走去……
車間裏,那熟悉的“哐哐、哐哐……”聲響著,一台台織機在飛經走緯……那千萬條白色的線同時在空中跳動著……當班的姐妹正在織機前忙忙碌碌接線,看紗……
她怔怔地站在門口,呆呆地看著這一切……
這時,車間辦公室有幾個女工湧了出來,看見她,忙說:“哎呀,這不是秋霞嗎?穿得這麼漂亮啊!”說著,幾個女工嘰嘰喳喳地圍了上來。
黃秋霞對人群中的車間主任說:“芳姐,我想上班。我還能回來嗎?”
車間主任說:“秋霞,你不是辭職了嗎?怎麼?”
幾個女工嘰嘰喳喳的。有的說:“你還上班呀?不是找上大款了嗎?”
有的說:“你聽她說吧,人家如今才不會回來呢。看看人家穿的衣服,淨高檔的!”
有的說:“你不是說,再也不回來了嗎?”
有的說:“你不是找了個好主兒嗎,那主兒是不是百萬富翁啊?”
車間主任製止說:“別瞎說了。看,都快把人家秋霞說哭了。”接著,她又說:“秋霞,當時,你是口頭辭職,又這麼長時間沒有來,廠裏已經……要不,我再給你問問?”
黃秋霞強打精神說:“不用了,芳姐。我是順便回來看看……”
這時,女工們看她心裏不好受,說話的口氣全都變了:“秋霞,常回來玩呀。”“秋霞,可別把我們忘了呀!”“秋霞,要是有什麼困難,你盡管說,不行讓芳姐去找上頭……”
黃秋霞說:“那,我謝謝了。你們忙吧,都正上著班呢,我走了。”
眾人簇擁著黃秋霞從車間裏走出來,把她送到門外。可她卻覺得心裏很涼。這些以前朝夕相處的姐妹們,此刻仿佛離她很遠很遠……她轉過身來,眼裏湧出了淚。
又到上班的時候了,小田把班永順叫到了車間辦公室。
小田讓班永順坐下,又給他倒上水,說:“班師傅,你坐下。”
班永順說:“我不坐。你說吧。”
小田說:“你坐下嘛。站著像什麼樣子?”
班永順說:“我不坐,我不是領導,我不配坐。你說吧,我有啥錯。”
老班硬是不坐,小田也不好意思坐,就站著說:“班師傅,你是老同誌了。對你,車間裏是有考慮的。優化組合確實是廠裏定的,希望你能顧全大局。有什麼意見,你可以提出來,不要讓家屬鬧,鬧也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班永順隻說:“我有啥錯,你說說我有啥錯?”
小田說:“現在是改革年代,不是錯不錯的問題。我從來也沒有說過你錯。但有一點我可以給你說明,相比較而言,你的文化程度偏低,這總是事實吧?”
班永順口拙,好半天才說:“我,我,我,也不是現在才低……”
小田說:“這樣吧,車間裏經過反複考慮,決定讓你做勤雜工,工資待遇都不變,這可以了吧?怎麼樣,你考慮考慮吧。”
班永順說:“勤雜?咱車間哪兒有勤雜?”
小田說:“過去沒有,現在有了。以後的工件不能再亂擺亂放,一律由勤雜工統一運送……”
班永順說:“我是磨工,開磨床的。幹得好好的,讓我幹勤雜?”
小田說:“你可要慎重考慮,這可是最後一次機會。你如果不幹,隻好待崗了……”
班永順低頭不語。
小田說:“你自己考慮吧。給你三天考慮時間。”
班永順從車間辦公室裏走出來,嘴裏嘟噥著回到車間裏。他想了想,就又來到了周世中的車床前,說:“世中,你看看,淨欺負人。”
周世中問:“小田怎麼說?”
班永順說:“說我文化低。非讓我幹勤雜。你說……”
周世中想了想說:“這個事,你再考慮考慮,主意還得你自己拿。”
看周世中正忙著,班永順轉著,轉著,又轉到了梁全山的車床前。他對梁全山說:“你看看,真欺負人哪。非讓我幹勤雜。”
梁全山說:“他說讓你幹,你就幹了?你不會不幹。”
班永順說:“那他不是主任嗎……”
梁全山說:“主任咋了?主任也得講理。你給他講理嘛。不行,你找廠裏……”
班永順說:“我找廠裏?我去找廠裏?”
梁全山說:“看看,你又不敢去了?”
班永順想了想,手捧著頭又蹲下了……
下班了,工人們全都走了,可班永順還在那兒蹲著,就是不走,誰說也不動……
傍晚,當王大蘭找到廠裏來的時候,卻見車間裏空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她找來找去,卻發現老班在那台外圓磨床前蹲著,一邊流淚,一邊在擦磨床(他已經把那台磨床通體擦了一遍,看上去非常幹淨,可他卻是滿手的油汙。)
王大蘭走上前去用指頭搗著他的額頭說:“你呀,你呀,真沒出息!”
班永順也不說話,還是擦……
王大蘭問:“他咋說的?你連家都不回了?”
班永順說:“說讓我幹勤雜……”
王大蘭說:“不幹!淨欺負人!他說幹啥就幹啥?我回頭找廠長去。總有個說理的地方!”說著,一把把班永順拽起來,硬把他拉走了。
傍晚,黃秋霞六神無主地在路上走著……
這時,一輛小轎車停在了她的身旁。林凡從車上走下來,來到她的身邊,叫道:“霞。”
黃秋霞看見他,眼裏的淚無聲地流了下來……
林凡關切地問:“怎麼了?想我了?”說著,就去拉她。
黃秋霞一甩胳膊,說:“你別理我。騙子!”
林凡看了看周圍,小聲說:“霞,有話到車裏說吧……”說著,硬拉著把她拽到車裏去了。關上車門後,黃秋霞忍不住說:“你騙我。你有女人!你……”
林凡不動聲色地說:“我說過我沒有女人嗎?”
黃秋霞說:“你騙我。你說你離婚了。”
林凡說:“我是想離婚。一直都想離婚。霞,你是知道我的。從當知青那會兒,我就喜歡你。多少年了,你一直在我心裏裝著……我怎麼會騙你呢?我要離,她不離,還以死來威脅我。她兜裏裝著一瓶農藥……你說,我有啥辦法?”
黃秋霞的氣稍稍消了一些,又說:“不管怎麼說,你也不該騙我。”
林凡說:“我是不該,我也沒想騙你。原來已經說好了,我給她十萬就離。可她突然又變卦了……”
黃秋霞沉默了一會兒,說:“那,你到底打算怎麼辦?”
林凡說:“離呀,我是一定要離的。霞,我新房都布置好了。你要不信,咱現在就去,你一看就知道了……”說著,林凡發動汽車,朝前方駛去……
此時,黃秋霞不再說什麼了,隻是心裏亂糟糟的。她不知道究竟該不該相信他。她從前邊的車鏡裏望著林凡,想看出點什麼來,可她從那張臉上什麼也沒看出來……
車到了一棟豪華的公寓樓前,林凡下了車,又殷勤地為黃秋霞開了車門,指了指樓上說:“你看,就在上邊。”
兩人走上樓來,在三樓的一個門前停下(這正是林曉玉住過的那套房子)。林凡開了門,領著黃秋霞走了進去。而後,他手一揮說:“看看吧,這就是咱們的新房……”
黃秋霞四下看著,見屋子裏布置得十分奢華,各樣的電器全是高檔的,一切的一切應有盡有……
林凡說:“你看到我的真心了吧?”
黃秋霞嗔道:“誰知道你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