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們又到了上班的時間了。
晨光裏,無數輛自行車迎著秋日的朝霞向前飛奔……在馬路上的自行車行列裏,響著各種各樣的嘈雜聲音。那聲音折射著生活的忙碌,生活的沉重,生活的昂奮,生活的一日日的重複和一日日的新穎。它就像河水一樣,一日日流淌著,卻每天都有新的波浪。路線是不變的,方向也是不變的,但是,你看,那騎車人的臉相在一日日地變化著,那念想也一日日的不同,就連那響動、那聲音、那語言,也在悄悄地變化著。
這就是工人們的日日陳舊又日日新鮮的日子!
在10號職工家屬樓前的空地上,停著一輛紅色的桑塔納轎車,開車的司機手卷成筒狀,朝樓上喊:“崔科長,崔科長……”
崔玉娟手裏拿著牙刷,從樓上探頭朝下看了看,說:“小苗,有啥急事嗎?”
站在樓下的司機喊道:“崔科長,快點吧!廠長讓你馬上就走……”
崔玉娟在樓上大聲問:“啥事,這麼急?”
樓下的司機說:“我也說不清楚。快點走吧!”
崔玉娟說:“那好,我馬上下去……”說著,身子一晃,在窗口上縮回去了。
片刻,崔玉娟打扮得容光煥發地從樓上走下來……她剛一下樓,梁全山便從“多家灶”裏貓腰追出來,目光追著崔玉娟的身影往下看……
梁全山趴在那兒,貓腰盯了一會兒,直到崔玉娟進了轎車,車“日兒”一下開走了。他才直起身,自言自語地說:“一大早就來車接?我看有問題,這裏邊肯定有問題!哼,也化起妝來了,還天天化,讓誰看呢……”
在柴油機廠二車間裏,來上班的工人們正在亂哄哄地議論著……
有的說:“今天主任怎麼沒來?他不是天天點名嗎?”
有的說:“還說呢。挨打了!主任昨天晚上讓人狠狠地揍了一頓!”
有的說:“還有這事?打得重不重?”
有的說:“反正不輕。八成是起不來了!”
有的說:“不管輕重,說起來多丟人哪!聽說,騎的車讓人給扔到河裏去了!人也給扔進去了,就跟拋皮球一樣,‘咣咚!’好家夥,不摔個半死才怪呢……”
有的說:“這人呢,也別太猖狂了。你看他那勁兒,一當上主任,可不知王二哥貴姓了……”
有的說:“也不知得罪了誰了?下這麼重的手……”
有的問:“是一班兒的?還是三班兒的?”
有的說:“誰知道呢?反正,這不是個小事……”
有的說:“平白讓人律一頓!他還咋有臉上班呢?”
有的說:“論說工資獎金都長上去了,還是有人有意見……”
上午快九點時,周世慧在睡夢中覺得有條蛇壓在她的身上,她嚇壞了,拚命掙紮……可是,當她嚇醒後,睜眼一看,更是大吃一驚,隻見壓在她身上的是白小國!白小國正在親她的臉呢……
周世慧拚命用力一掙,把猝不及防的白小國一下子掀翻在床前的地上!
光身隻穿一條褲叉的白小國很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大口地喘著粗氣,兩眼盯著躺在床上的周世慧,二話不說,又逼了上來……
周世慧四下一看,她竟然睡在了白小國的床上!猛然想起昨天夜裏醉酒的事……再想什麼已經來不及了!她靈機一動,喊道:“小國哥,小國哥,你可是當哥的!你,你想幹啥……”
白小國獰笑著說:“哥哥想幹什麼,你還不知道……”說著,又往前走了一步。
周世慧慌忙拉過床上一條毛巾被裹住自己……驚慌地縮成一團,說:“你別過來!我可喊了!”
白小國笑著說:“你喊吧,我還怕你喊?你已躺在我的床上,還有什麼可喊的?乖乖地,聽哥哥的話,哥哥不會虧待你……”說著,低下身來,又往前湊。
周世慧一邊坐起來往床裏邊躲著,一邊說:“你別過來!你過來我喊了,我真喊了!”
這一刻,白小國變得猙獰無比,他嘿嘿一笑,心裏說:“哼,我就不信,到嘴的肥肉還能飛了……”他扭過身來,掀開床墊,“唰”的一下,從裏邊抽出一把匕首來!而後,他揚起匕首,惡狠狠地說:“世慧妹妹,你喊吧,哥哥不怕你喊。你吃了哥哥的,喝了哥哥的,不能就這麼算了吧?你要是敢喊,我就用這把刀把你的臉劃了,讓你變成醜八怪,讓你一輩子沒臉見人!”
周世慧一驚,哭著說:“小國哥,你饒了我吧!我,我賠你錢行不行……”
白小國冷冷一笑說:“實話告訴你,昨晚上,哥哥已經把事辦了。現在生米已經做成熟飯了,你就跟哥哥過吧!”
周世慧一聽,臉色忽一下變了,她身子靠著牆,慢慢地立起身來,咬著牙說:“你……流氓!”
白小國說:“流氓?哼,哥哥就是流氓。你到現在才知道哥哥是流氓?也特晚了點吧……哼,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你們都看不起我!啥他媽的好事都讓別人占了!啥好事都沒有我的!老子今天也豁出去了!你乖乖地給我躺下!我知道你還想著那姓田的,是不是?那姓田的算什麼東西?老子對你夠好了吧?多少天來,你一直挖苦老子,老子一直忍著呢……”說著,他已進到了床前。
周世慧靠牆站著,厲聲說:“你別過來!你敢過來我就喊!我就跟你拚了……”
這時,白小國猛地上床來,伸手去拽周世慧……周世慧急了,大聲喊道:“救命啊!快來人哪……”
白小國一個餓虎撲食,上前一下子把周世慧拽倒在床上,緊接著,他騎到了周世慧身上,一隻手卡著周世慧的脖子,一隻手用匕首對著周世慧的臉,說:“你再敢喊,我一刀下去,給你來個滿臉開花!老老實實的讓哥哥……”
就在這時,白占元下夜班回來了,他剛開了門,聽見兒子的屋裏有撕打聲,快步走到兒子的門前,拍了拍門,喊道:“小國,你在屋裏幹什麼?”
白小國愣了愣,扭身朝門口看了一眼……周世慧趁這機會又大聲喊道:“救命啊!快來人哪!”
白小國一邊卡周世慧的脖子,一邊對著門外說:“你別進來,你別管!我談戀愛呢……”
白占元聽見是周世慧的聲音,肺都氣炸了!他一腳把門踢開,衝進去一看,見兒子正騎在周世慧的身上……白占元罵道:“畜生!你……”說著,便撲上去拽住白小國就打……
白小國用力一甩,白占元連著退了幾步,站立不穩,咕咚一下,摔倒在地上!
白小國惡狠狠地用匕首對著周世慧,卻對身後地上的父親說:“老東西,你給我出去!你要不出去,我馬上把她劃了……”
此刻,摔在地上的白占元一邊掙紮爬起來,一邊用手在地上摸著,驀地,他在地上摸到了一個帶把兒的東西,便隨手抓起來,撲上前去,用力地照兒子的後腦勺上擊了一下!
就這麼一下,白小國一頭栽倒在床邊上!
白占元顧不上多想,上前一把拉起世慧,推著她說:“快走,孩子,你快走……”
周世慧渾身哆嗦著,急忙跳下床來,身上裹著毛巾被跑了出去……
周世中今天倒班,他聽母親說,妹妹一夜沒回來,以為她是加班了,剛說要去她的廠裏看看,卻見妹妹光著腳,身上披著毛巾被,像受傷的驚兔一樣跑了回來。
周世中一驚,忙問:“你,怎麼……”
周世慧渾身哆嗦著,也不說話,徑直朝自己的房裏跑去。
周世中又追到妹妹的房,見妹妹撲在床上,身子縮成一團,在嗚嗚地哭……便焦急地問:“怎麼了?到底怎麼了?”
周世慧哭著說:“白小國,欺負我……”
周世中一聽,頓時兩眼冒火!他扭過頭,像憤怒的獅子一樣衝了出去。
周世中站在白家門前,大聲喝道:“白小國,給我滾出來……”喊著,沒聽見回話,他便衝進門去。
周世中進門後,卻見白占元在地上癱坐著,他兩隻手抖抖的,兩眼無光……隻聽他喃喃地道歉說:“世中,小國作孽呀……”
周世中沒說什麼,徑直闖進了白小國的房間。他進屋一看,卻又見白小國橫躺在床上,頭懸空在床沿兒垂著,兩眼白瞪,已經死了……
周世中愣愣地站了一會兒,又默默地走出來,說:“師傅,小國死了……”
此時,白占元腦海裏仍是一片混亂,他半睜著眼說:“死了好,省得他再作孽……”
周世中說:“真死了。”
白占元這才睜開眼,怔怔地望著周世中,茫然地說:“死了?”
周世中沉靜地問:“是世慧把他殺了?”
白占元抬頭看了看周世中,緩緩地說:“不,不是世慧。是我,是我把他殺了……”
正在這時,餘秀英又跑來了,她手裏舞著一根竹杆,瘋跳著衝進門來,高喊:“姓白的,毛主席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我跟你們白家拚了……”
周世中知道母親又犯病了,趕忙在門口堵住她,用力地攔住她的腰,把她抱了出去。
白占元在地上坐著,一時萬念俱灰……片刻,他哆哆嗦嗦地站起身來,走進兒子的房間。他立在床邊上,望著已經死去的兒子。望了一會兒,伸手在兒子的鼻子前摸了摸,這才明白兒子確實已經死了……他慢慢地曲下身子,蹲在床前,兩手托著兒子那懸空的頭說:“兒子,我沒想殺你,你爸沒想殺你,可你不該作孽呀……”說著,他一手捧著兒子的頭,一隻手撫摩著兒子的臉說:“兒子,我說了多少遍了,讓你學好,學好,你怎麼就不聽哪?你說,你為什麼就不學好呢?一次一次的,你不學好,你為什麼就不能學好呢……唉,怨我,都怨我呀,是我沒把你教育好。我有罪呀,你爸有罪呀……”說到這裏,他把兒子的頭慢慢移到床上。這時,他看見了仍在床邊的那個隨手抓起來的東西,他低下頭拾了起來,那是一把手錘,一把啟釘子用的手錘,他就是用這把手錘把兒子殺了!那上邊沾著兒子的鮮血,他在手錘上聞到了血腥味……突然,他猛地站起身來,那個手錘“咣”的一聲掉在了地上……他乍煞著兩隻手說:“我殺了人了,我把兒子給殺了!我殺了……”他愣愣地在屋子裏轉了一圈兒,像是傻了似的,好半天才想起他要幹什麼,他喃喃地說:“我殺了人了,我自首,我去自首……”說著,身子搖搖的,一步一步捱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