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田搖搖頭說:“別的就沒什麼了。”

周世中望著他,感歎說:“還是年輕好啊!”

小田望著他說:“周師傅,我也說一句,我覺得,你身上的包袱太重了……”

周世中不吭了……

夕陽西下,秋風涼涼,上中班的工人下班了。

在小田曾經被人揍過的那個小橋上,周世中獨自一人在橋頭上蹲著,他從兜裏摸出煙來,點上,默默地吸著……

這時,那三個揍過小田的年輕人有說有笑地騎車過來了。

周世中看見他們過來了,把煙往地上一擰,站起身來,攔住他們說:“下來,我有話跟你們說。”

三個年輕人停住車子,愣了一下,互相看了看,那個高個的年輕人嘻皮笑臉地說:“主任,周主任,剛上任可做起思想工作來了?”

周世中淡淡地說:“不錯。下來吧。”

那個胖胖的年輕人說:“頭兒,周頭兒,這可是下班時間。”

周世中說:“不錯,我知道是下班時間。我就是想趁下班時間會會你們……”

三個人又互相看了看,那高個的年輕人說:“好,好。給周頭兒個麵子……”說著,三個人下了車子,把各自的車子往橋邊上一紮。那個胖胖的年輕人說:“周頭兒,有話你就說吧。”

不料,周世中卻突然說:“這河裏的水涼不涼?”

那個矮個的年輕人說:“秋天了,還能不涼?”

那個高個的年輕人有點警惕了,看看周世中,說:“周頭兒,你啥意思吧?”

周世中說:“也沒啥意思。就是想會會你們。來吧,三個人一塊上,還是一個一個來?我看還是你們三個人一塊上吧。”

三個年輕人一下子呆住了,他們又互相看了看,一個隨口說:“我操,這……”一個說:“嗨,成天玩鷹呢,還還……”一個彎下腰係了係鞋帶,而後說:“周頭兒,你來這手,是想幹啥呢?”

周世中說:“我聽說你們三個很厲害,沒人敢惹,我想惹惹你們,就是這個意思。”

那個高個年輕人說:“周頭兒,你你欺負我們呢?”

周世中說:“不錯。我今天就是欺負你們呢。我也能把你們扔河裏,三個人一塊,不知你們信不信……”周世中說著,兩手攥在一起握了一下,握出了“叭叭”的響聲。

聽他這麼一說,那個胖胖的年輕人先慌了,說:“周頭兒,我知道你學過武術。我們可沒惹你呀?”

周世中說:“你們是沒惹我。可我害怕呀。我這點功夫,也就是能對付七八個小夥,人一多我就沒轍了。我現在當了車間主任了,害怕有一天,你們也把我扔河裏……”

那個矮個年輕人忙說:“周頭兒,不會,絕對不會。你跟那家夥不一樣。你當主任,我們保證聽你的。我們決不跟你搗蛋……”

周世中說:“真聽我的?”

三個人馬上一塊說:“真聽。周頭兒,真聽。”

周世中說:“別,你們別。我很多年沒跟人打過架了,我真想跟人打一架!我心裏難受,我想找人打一架。你們放心,你們要把我打躺下了,我爬著回去,也決不找你們的麻煩!來吧……”

三個人又一塊說:“周師傅,周師傅,你這是幹啥呢?你就是想練練,也別找我們哪。我們這兩下子你還不知道?再說,你平時對我們都不錯,你是老師輩的,你要想打我們,你說一聲,我們站著不動讓你打就是了……”

周世中說:“真不打?”

那個高個子年輕人說:“周師傅,你隨便吧,我們保證不還手。”

周世中笑了笑說:“這些年,我總是跟人講理,我也太講理了。本來,今天我也想不講理一回,裝一回二杆子,裝一回欺負人的大爺,可你們不讓,不讓就算了。我再問一句,真聽我的?”

三人同時說:“真聽!”

周世中說:“那好。我有個要求,你們可以答應,也可以不答應。我不勉強你們,就看你們的了。”

那個高個年輕人說:“你說吧,周師傅,你情說了。”

周世中臉一沉,說:“去給小田賠禮道歉。我就這一個要求。”

三個人互相看了看,都不吭聲了……過了一會兒,那個高個年輕人不好意思地說:“周師傅,別的事都好說。這個事,你看,事確實是我們做的,我們也確實不對。可這……”

周世中說:“看看,我就知道你們不是漢子,知道你們說話不算數。那好,你們走吧……”

三個人仍站著,誰也沒敢動。那個胖胖的年輕人說:“周師傅,你看,我們不是不聽你的。這事已經過去了。你讓我們去道歉,他要是不依不饒的,再到派出所告我們一家夥……”

周世中用手點著他們說:“你們三個,哼!不像男人。我不是說你們,你們比小田差遠了!告訴你們,廠長一直追問這件事,要開除你們呢!是小田把這事攔下了,他一直不說是誰。要不是他,你們早就……”

三人一聽,都慢慢把頭低下了。過了一會兒,那高個年輕人說:“周師傅,真有這事?”

周世中說:“我騙你們幹啥?”

那高個年輕人說:“那好,周師傅,我們聽你的,我們把這事辦了。我們一定幫他把麵子找回來。”

周世中說:“你們走吧。這事你們自己考慮。我已經說了,我不勉強。”

晚上,數天來一直萎靡不振的周世慧,臉上終於有了笑模樣。她從自己房間裏走出來時,已梳洗打扮過了。母親餘秀英看女兒的神色好了,疑疑惑惑地望著她,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出口……

周世中看了看妹妹,也裝著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隻說:“世慧要出去呀?”

餘秀英慌了,忙說:“出去幹什麼?上哪兒去?”

周世慧說:“媽,我哪兒也不去……”說著,又羞羞地低下頭說:“待會兒,待會兒有個人要來。哥,你把咱爸扶出來,他,他要見見咱爸咱媽……”

周世中明知故問地說:“誰要來呀?誰要見咱爸咱媽呀?”

周世慧扭捏地說:“反正有個人唄……”

周世中說:“好好,我不問……”說著,走進父親的房間,去攙老父親去了……

周世慧在外邊把父親要坐的椅子擺好,又對母親說:“媽,待會兒他來了,你就坐這兒……”

餘秀英望著女兒,問:“誰要來呀?還正兒八經的?”

周世慧說:“來了你就知道了……”

待周世中把父親從裏邊的房間裏攙出來,剛剛坐定,小田就到了。他穿著一身嶄新的西裝,手裏提著四色禮品,走進門來,先是鄭重其事地對著老人鞠了一躬,說:“大伯,大媽,周師傅,你們好!”

周世中看見小田來了,忙招呼說:“小田來了,快坐,快坐。”

周世慧忙從小田手裏接過禮品,有點害羞地偷眼看了看他,把禮品放在了桌上……

餘秀英愣愣地望著小田,見他還帶著禮品,便疑惑地問:“這不是……?這是這是……?”

周世中忙給父母介紹說:“爸,媽,你們還不知道吧,小田跟世慧談著呢。都好長時間了。今天小田正式上門……”

小田忙又站起來,頭上冒著汗說:“大伯大媽,我是來求婚的,我們準備結婚……”

餘秀英一聽,眼裏竟然濕了,激動地說:“這丫頭,你看這丫頭,也不早些言一聲……快坐吧,快坐快坐。世中,你倒水呀!”

周世慧偎在母親身邊,小聲說:“媽,你又不是不認識?他有啥稀罕的?”

坐在一旁的老周師傅也明白了,他知道這就是未來的女婿,也激動地說:“呀呀,啊,噠噠(來了,噢好好。)……”

餘秀英埋怨地看了丈夫一眼,說:“老東西,不會說別說,噠噠啥噠噠。毛主席教導我們說……”

樓下,傳來了小汽車的刹車聲。

王大蘭朝下邊看了看,撇撇嘴,小聲對在灶間忙活的班永順說:“哎哎,那一家的,又坐臥車回來了……”

班永順隨口說:“管人家幹啥?人家坐啥是人家有本事……”

王大蘭沒好氣地說:“我就說說,你不讓我說說?”

班永順一見王大蘭發火,頭又縮進去了,說:“你說吧,你說吧……”

就在他們兩人鬥嘴的時候,外邊由遠而近傳來了高跟鞋的聲音……緊接著,崔玉娟進門了。

崔玉娟一進門,王大蘭忙笑著說:“玉娟回來了?”

崔玉娟笑笑說:“回來了。”

王大蘭說:“當科長了,就是忙。天天都這麼晚……”

崔玉娟有點得意地掩飾說:“沒辦法,事兒多……”說著,便推門進屋去了。

崔玉娟進門後,剛把挎包從肩上取下來,掛在牆上,腳上的高跟鞋才脫了一半(一隻甩在了地上,一隻還拿在手裏),就見梁全山兩眼瞪著她,氣乎乎地在迎麵坐著,女兒小芬也瞪著兩隻小眼睛在圓桌前坐著,麵前還放著一張紙,一支筆……

崔玉娟一時沒明白過來,有點好笑地望著他們,問:“你爺倆這是幹啥呢?”

不料,梁全山卻又擺出了往日“審問”的架勢,厲聲質問說:“說吧,上哪兒去了?”

小芬在一旁的圓桌前坐著,這時也拿起筆說:“爸,我記不記?”

梁全山說:“等會兒……說吧,你上哪兒去了?老老實實地說,別想唬弄我!”

崔玉娟笑了笑說:“嘿,嘿嘿,你們,你們這是演的那一出呀?一唱一和的……”

梁全山黑風著臉說:“還笑呢?行啊,你真行啊!真是不要臉啦……”說著,猛地一拍桌子,說,“你到底上哪兒去了?”

崔玉娟見他說話間變臉了,愣了一下,說:“你說我上哪去了?我還能上哪兒去?上班去了!”

梁全山冷冷一笑,說:“好,好。不說實話是不是?小芬,把你媽的話記下來!哼……”

崔玉娟馬上說:“好啊,我說這幾天你都是陰陽怪氣的,一會兒這,一會兒那,你是想找事的吧?看我比你拿錢多,你心裏不平衡是不是?”

梁全山也發火說:“你比我拿錢多怎麼了?我還不稀罕哪!你那是啥錢?來路不明的錢!”

崔玉娟瞪大眼睛:“你說啥?你說啥?你再說一遍!”

梁全山說:“你別轉移大方向。你老實說,你上哪兒去了?”

崔玉娟嚷嚷說:“你說上哪兒去了?上班去了!”

梁全山說:“還是不說實話?我不怕你嘴硬!我給你提示一下,告訴你,我調查得一清二楚的……”

崔玉娟手裏握著那隻高跟鞋,用鞋一指說:“你說,你說我上哪兒去了?”

梁全山連聲說:“我不怕你嘴硬,我不怕你嘴硬!上班去了?你去高級大酒店上班去了?多少號房間我都知道。哼!我不說出來,就是看你老實不老實……”

聽梁全山這麼一說,崔玉娟一下子變臉了,她兩眼圓睜,牙咬得“咯咯”響!手裏拿的高跟鞋點著梁全山鼻子,恨恨地,好半天才喘上來一口氣,說:“好啊,姓梁的,你不是人!你跟蹤我?你竟然又去跟蹤我?你,你不要臉……”說著,她揚起手來,隻聽“叭!”的一下,她把手裏的那隻高跟鞋扔了出去,那隻鞋正砸在梁全山的臉上!

立時,梁全山臉上便有了一道血痕!梁全山一下子被砸愣了,他沒有想到崔玉娟竟然敢反抗他,他順手朝額頭上摸上一下,冷冷一笑說:“好,好,你當科長了,長本事了!敢打你男人了……”說著,便要站起身來……

就在梁全山要起身還未起身的時候,崔玉娟卻又撲上來了,她上前一把揪住梁全山的衣領:“走,到外邊去評評理!哪有這樣的男人,天天跟蹤他老婆……”

緊接著,兩人便撕打著滾在了一起,他們一邊撕打,一邊吵鬧著。梁全山罵道:“操!騎到我頭上來了!老子當過偵察兵……”崔玉娟哭鬧著說:“不過了!不過了!這日子沒法過了……”

小芬也嚇愣了。她呆了一會兒,看兩人仍然在撕打著,便哭喊著說:“爸,媽,別打了!別打了……”

然而,兩人卻越打越氣,隻聽“砰”的一聲炸響,桌上的熱水瓶被撞倒在地上,一地水跡,可兩人仍是你揪著我,我拽著你,誰也不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