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娟看了他一眼,沒有理他,隻牽著女兒的手,讓女兒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然後又問:“小芬,吃飯了嗎?”
女兒小芬說:“吃了,爸爸做的方便麵,可鹹了。”
崔玉娟說:“我給你倒水喝……”說著,就拿杯子給女兒倒水。
梁全山訕訕地說:“先說,可不是我要來接你,是你們廠長非讓我來……”
一語未了,崔玉娟“嘩”一下拉開抽屜,從裏邊拿出一張紙來,又“啪”一聲拍在桌上,說:“簽字吧!”
梁全山一愣,說:“簽、簽,簽什麼字?”
崔玉娟說:“你不是要離婚嗎?廠長親自去了,你還一口一個離婚,一口一個離婚……你不是非要離嗎?你不是很鐵嗎?簽字吧。”
梁全山愣了愣,說:“操啊!真,真,還真整……連連女兒都不要了……”
崔玉娟說:“誰說不要了,女兒跟著我,我一個人帶著她,也死不了我!”
梁全山往門口的地上一蹲,說:“那事,說沒有就沒有唄,你還想怎麼著?”
崔玉娟說:“我怎麼著?我還能怎麼著?你打了了,也罵了了,還往我身上潑一身屎……是你把我逼到這一步的!你簽字吧,你簽了字,咱明天就去離婚。我是一天也不跟你過了……”
梁全山蹲在那裏想了一會兒,站起身來,故意皮著臉說:“扯什麼扯?沒有就算了嘛,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還不能說了?走,走,回家,回家……”說著,又高聲叫女兒:“小芬,幫你媽收拾衣服,回家!”
崔玉娟說:“回家?姓梁的,這一次你別想!我不能再像往常那樣,讓你隨便欺負我了!想想,你有多狠心!那會兒把我綁在椅子上,讓一樓的人看我的笑話……”說著,崔玉娟掉淚了……
梁全山說:“嘿嘿,還扯起箔籮亂動彈了?咱打盆說盆,打罐說罐,你扯那麼多陳年舊帳幹什麼?還是那一句話,你說你回去不回去吧?”
崔玉娟說:“你不是要離婚嗎?簽字吧。你怎麼不簽哪?你不是當著廠長的麵,一句一個離婚嗎?”
梁全山說:“誰說的?誰說的?我想離就離,也用不著跟他彙報!”
崔玉娟說:“你還嘴硬?人家小苗在一旁聽著呢。人家早看不上去了……人家說,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男人,竟然去跟蹤自己的老婆!廠長親自登門,還一點麵子都不給……”
梁全山一拍桌子說:“他胡扯淡!”
崔玉娟說:“你嚷什麼嚷?深更半夜,你嚇唬誰呢?”
梁全山說:“你走不走?你回去不回去?”
崔玉娟說:“我不回去!你簽字吧。”
梁全山說:“你不回去?你不回去……”一邊說著,一邊四下裏看,看見小芬,就說:“不回去?小芬,你說呢?她不回去,咱也不回去……”說著,往辦公桌前的椅子上一坐,大腿往二腿上一蹺,不吭了。
崔玉娟說:“你,你不要臉!”
梁全山說:“老婆孩子,一家三口,有啥要臉不要臉的……”
崔玉娟恨恨地看了他一眼,說:“你……”說著,也氣呼呼地坐下了。
這時,小芬說:“媽媽,回去吧。我明天還要上課呢……”
梁全山馬上說:“看看,看看,孩子是怎麼說的?”
崔玉娟扭著臉,不理,也不吭……過了一會兒,崔玉娟才說:“讓我回去也行,你必須給我說清楚,你為啥跟蹤我,跟蹤了我幾次?你幹的事也得讓孩子聽聽……”
梁全山說:“誰跟蹤你了?我是關心你……”
崔玉娟說:“關心我?有這樣關心的嗎?偷偷地跟在後邊,跟賊一樣!你說吧,你跟了我幾次?”
梁全山說:“也沒幾次。我主要是怕你被染壞了。現在社會上啥人沒有?那些大款們,手裏掂著‘大哥大’,玩得女人一溜一溜的。我是不放心才……”
崔玉娟說:“噢,你就這麼不相信你的老婆?你老婆就那麼容易上人家的當?你老婆沒見過錢是不是?”
梁全山說:“你也別這麼說,現在這社會,花花梢梢的,誰也嗆不住。那世中的老婆黃秋霞,不就滑進去了嗎?”
崔玉娟說:“你拿我和她比啥比?你還怪會比呢!你發現我什麼了?我是靠自己幹出來的,我從來不靠人家!”
梁全山說:“你看,話不說不透嘛。你這麼一說,我不就放心了?”
崔玉娟說:“放心了,哼!是你自己心不正。你說吧,到底跟了我幾次?”
梁全山說:“沒有幾次,也就有個三四次……”
崔玉娟說:“三四次?光我看見的就不隻四次!”
梁全山隻好說:“有五六次,七次!行了吧?”
崔玉娟說:“聽聽,讓孩子聽聽,成天下班就是跟蹤老婆,你這也叫人幹的事嗎?”
梁全山說:“孩子懂什麼?你給孩子說什麼說?”
崔玉娟說:“我這是還報你呢!回回當著孩子的麵審問我,就跟審賊一樣!你都忘了?”
梁全山沒話說了,隻好說:“好好,你問吧,問吧。”
崔玉娟說:“小芬,你也拿筆記著,看你爸成天都幹些啥事……”說著,也煞有介事的從抽屜裏拿出一張紙,一支筆,放在女兒的麵前……
這時候,梁全山突然說:“玉娟,說句心裏話,我也不知道是咋整的。這社會,我就是怕呀,我也不知道為啥怕?可我就是怕,我怕你有一天,一出門你就不回來了……”說著,他雙手掩住臉,竟然掉淚了……
崔玉娟看他掉淚了,心一軟,也哭著說:“你呀,還成天防我呢。你想我是容易的嗎?一天到晚,腿都跑細了,家裏男人還不相信,掙錢比你多了,你也嫉妒……你說,讓我咋活呢?”
梁全山流著淚說:“是我錯了,都是我不對……”
這時,女兒小芬撲過來,三口人抱成了一團……
早晨,梁全山端著一個小塑料筐,筐裏裝著他上街買來的五根油條走回來。
他上樓時,正好碰上王大蘭提著一桶胡辣湯下樓。看見他,王大蘭說:“買這麼多油條,玉娟回來了?”
梁全山說:“回來了。廠長來了,她也做了個檢查,我想想,孩子這麼大了,就算了……”
王大蘭說:“你也是的,早該去接她了。一家三口,玉娟又能掙錢,和和美美的,多好哪。”
梁全山“噢噢”了兩聲,便進門去了。他進了屋,對還沒起床的崔玉娟說:“起來吧,粥熬好了,油條也買回來了,快起來吃吧。”
崔玉娟睜了睜眼,嗔道:“還說呢,昨晚上,你鬧了半夜。回來又纏我……”
梁全山說:“快起來吧。我這不是將功贖罪嗎?飯都做好了……”
崔玉娟說:“回來是回來,你可得給我恢複名譽。不然,讓我咋見人呢?這話可是你說的……”
梁全山說:“好好,給你恢複名譽。快起來吧……”
上午,那家聘小田去當廠長的鄉鎮企業,派車接他來了。
小田和周世慧一同走下樓來,周世中也掂著東西下樓送他們……
下樓後,周世慧說:“哥,家裏……”說著,頭低下來了……
周世中笑笑說:“你放心去吧,家裏沒事,有我呢。”
周世慧說:“哥,這一攤子,我一走……”
周世中說:“沒事,說沒事就沒事。”
小田趕忙說:“等那邊安排住,我就讓世慧回來……”
周世中卻把小田拽到一旁,說:“小田,我有話給你說……”
小田走了幾步,說:“周師傅,你放心,我會對世慧好的。”
周世中說:“我不是那意思。我是問你是不是拿定主意了?”
小田說:“我拿定主意了。”
周世中說:“你知道不知道?馬上就要分房了。我聽說,咱們這棟是要拆的,所以,你要不走,就可以分到一套新房了……”
小田說:“你是說,要我為這套房子留下來?”
周世中說:“主意由你自己拿,我隻是給你提供一個信息……”
小田說:“周哥,我知道你是好意。在城市裏,一套新房是很有吸引力的。可我主意已定,我不會為一套房子改變主意的。不管到那裏的前景如何,我都不會為一套房子改變主意。”
周世中望著他,沒再說什麼……
小田又說:“周師傅,我心裏清楚,你不一定同意我的做法。我跟你們不一樣。你們在廠裏幹得年數多,你們已經跟廠分不開了。可我不行,我想走自己的路。我想出去闖一闖。說實話,我也沒有你這樣的犧牲精神……”
周世中望著他,說:“你既然想好了,就去吧。世慧,就交給你了……”
小田說:“這你放心。我會一輩子對她好。”
周世中說:“那好,你們走吧。”
這時,周世慧又說:“哥,我也顧不上去看小虎了。你替我去看看他吧。你告訴他,我回來會去看他……”
周世中說:“行。走吧……”
可是,臨上車前,周世慧又說:“哥,你跟素雲姐的事到底……抓緊吧,你也好有個幫手啊。”
周世中卻截斷說:“你別管了……”
車開走了。周世中在樓下站著,心裏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在電器廠的家屬樓前,下夜班的黃秋霞正在往樓上搬蜂窩煤。
兒子小虎也在幫她搬。兩人一趟一趟地從樓下往樓上搬。一邊搬著,黃秋霞一邊說:“小虎,你慢點。”
小虎卻滿頭是汗地搬著煤說:“沒事……”可他話剛落音,因為走得太急,一下子栽倒在樓梯的台階上!煤塊軲軲轆轆地碎了一地……
黃秋霞放下手裏搬的煤,忙上前去扶起他,關切地問:“摔疼了嗎?”
小虎疼得齜著牙,卻說:“沒事,沒事。”
黃秋霞說:“你別搬了,你玩去吧。”
可小虎卻執意要搬……一直到煤搬完了,母子兩人剛坐下來喘口氣,卻見又有人上門來了。這是一個五十來歲的老人。老人來到門前,問:“這是黃秋霞家嗎?”
黃秋霞忙迎出來說:“是啊。老師傅,您是……?”
老人說:“我是廠後勤科的。我已經來了兩次了,都沒找到你……”
黃秋霞說:“有事嗎?老師傅,上屋坐吧。”
老人說:“我不多坐了。你就是黃秋霞?”
黃秋霞說:“我就是。”
老人看了看她,“噢”了一聲,說:“我是來通知你的。廠裏最近要搞房改。你住這套房子是你父母的,對不對?”
黃秋霞說:“是呀。”
老人說:“按規定,你父母要在的話,你還可以住。現在你的父母都不在了,廠裏房子緊,按規定,你得把房子交出來……”
黃秋霞一下子怔住了,木呆呆地說:“叫我搬?那讓我往哪兒搬呢?我又沒地方住……”
老人說:“這事我也做不了主。我隻是來通知你一聲,廠裏讓你三天之內搬家。要是不搬的話……”
黃秋霞慌了,忙說:“老師傅,現在讓我往哪兒搬呢?能不能再緩一緩,你總得讓我找個地方吧?”
老人說:“你不是有單位嗎?你找找你們廠,讓你們廠想法解決嘛。”
黃秋霞說:“廠裏也沒房子。再說,我,我……”
老人說:“我也沒有辦法。你給我說也沒有用。這事是廠裏定的。不過是讓我來通知你一聲。就這樣吧,三天時間。你必須得搬出去……”老人說完,扭頭下樓去了。
黃秋霞愣愣地站在樓道裏……
兒子小虎走上來拉住她說:“媽媽,不讓咱住了?那咱回家吧?”
黃秋霞喃喃地說:“家,哪裏還有家……”說著,淚無聲地淌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