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婷兒童商品專賣店春天的時候就已露出了敗相,心情糟透了。她不願被孫玉甫左右,可自己又左右不了自己,糟糕的情緒一天天地繁衍著與日俱增的絕望。她想通過自己的努力來拒絕男人們不安好心的關懷和幫助,可這種努力恰好反證了她作為一個毫無商業經驗的女人是無法跟男人們叫板的。男人們總是送來太多的別有用心的關懷和幫助,孫玉甫的癡情讓她不敢輕信,因為他賭咒發誓地說喜歡她,但他從來沒有給過她結婚的承諾,他對自己的關心和幫助是真的,但對她的愛就像一條製作精良的假煙,雖然是香煙,也能抽,但不是正品,也不純粹,孫玉甫家裏紅旗不倒、外麵紅旗飄的設計與策劃對張慧婷來說是一次致命的暗算,因為孫玉甫忘記了張慧婷是一個清高而傲慢的女人,她是不會接受一種苟且和沒有尊嚴的生活的。所以無論孫玉甫怎麼呼她,或上門來請她吃飯、喝茶、聽音樂會,她都客氣而禮貌地拒絕著,在小店行將倒閉的夏天,張慧婷又一次陷入了走投無路的絕境中,她想如果此時孫玉甫對她說,“為了證明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愛著你,我馬上就回去離婚,立即娶你。”哪怕不能“馬上”和“立即”,張慧婷也會卷著鋪蓋跟孫玉甫走。兩個離過婚的男女重新組建一個家庭,最起碼在輿論上是公平的,可孫玉甫就是不說這句話,他給張慧婷帶來很多好吃的、好看的禮物,就是沒帶來這句承諾。
揚子江批發市場的溫州供貨商黃順福則簡單實用得有些無恥,他公然地跟張慧婷談起了買賣,“你跟我好,吃穿住行我全包下,每個月再給你一千塊錢零花錢。像你這麼年輕漂亮的女人,吃那麼大苦頭,開一個無利可圖的小店,白白浪費了青春。”張慧婷對著電話說,“黃老板,下一筆貨你可以不要送來了。”可黃順福還是把貨配送好送過來,而且隻字不提貨款的事。春節以後,黃順福自己來過店裏好幾次,他的目光在張慧婷的身上自上而下地移動著,他用目光剝光了張慧婷的衣服,並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淫蕩與下流,“張小姐,你不妨跟我去開一次房,要是你不滿意,要是我不像個男人,我們就從此一刀兩斷。”張慧婷真想上去給他一耳光,可她還是忍住了滿腔的羞辱,盡量穩定語氣說,“黃老板,你就不怕我丈夫揍你個半身不遂?”黃順福呲著一嘴被香煙熏黑了的牙齒,笑著說,“我知道,你沒有丈夫。你這麼年輕漂亮的女人難道不需要男人?再說了,就是有丈夫有怎樣,馬上都要跨世紀了,還這麼保守。我又不會虧待你,我們先試試怎麼樣?”張慧婷脹紅了臉,手指著屋外的馬路說,“你給我滾出去!”黃順福臉色蠟黃,惱羞成怒地說,“好,我滾,你讓你丈夫把六千塊錢貨款趕緊先送到批發市場去。”
張慧婷記得好像隻有五千多塊錢貨款,這幾個月每月都要虧好幾百塊,交了女兒的學費、房租,加上自己的生活費,她卡上的錢還不到三千塊錢,連付清貨款的錢都不夠了。
王韻玲鄉下父母過兩天進城,他們得知張慧婷離婚了,想過來看看她。王韻玲去嶽王路采購湖鮮回來時路過小店,她下車跟張慧婷說了這件事,張慧婷說不必了,這個小店半死不活的,很沒麵子。王韻玲很是同情紅顏薄命的表姐淪落到如此孤苦伶仃的地步,於是就很關心地問起了她的個人問題,“你得趕緊找一個愛你的男人,總這樣漂著也不是事。”
張慧婷見王韻玲的關心中隻字不提齊立言,她有些警覺起來,那天她發現表妹跟齊立言從蘆林街小飯館走出來,也不是心裏一點感覺沒有,隻是她不願往深處想罷了。於是情緒很不好的張慧婷就反問王韻玲,“你自己個人問題都沒解決,還來關心我的個人問題,你也二十三歲了,不小了。”
王韻玲坦率地承認說,“也沒閑著,過了年後,我都見過好幾個了,沒感覺。都說女人俗氣,其實男人比女人更俗氣,要不談房子、車子、票子,要麼就談將來如何不跟老人住在一起,就沒幾個男孩子是把事業放在第一位的,就算是談事業,也是談如何掙錢的事業。”
張慧婷心裏酸酸地說,“那你要找的男人隻有齊立言了,他是一個隻講事業不講錢的人,為了事業可以不顧老婆孩子的人。”
王韻玲臉紅了,她感到臉上像是被火烤了一樣,不過酒樓的訓練讓她有足夠的能力來應付眼前的發難,“那你說齊立言現在是掙錢呢,還是做事業呢?”
張慧婷說,“他現在既不是為了掙錢,也不是為了做事業。他是為了標新立異地跟這個世界扳手腕,作踐自己,敗壞齊家名譽。”
王韻玲說,“你要是這麼想,那我真替你悲哀,一起生活了五六年,你就沒看出他吃這麼大苦頭是臥薪嚐膽錘煉意誌,收破爛是創新思路尋找冷門中的機會?小看齊立言是要戰略犯錯誤的。”
張慧婷發現王韻玲真的被齊立言的迷魂湯迷住了,於是她掉轉話頭說,“齊立言最近老來找我要複婚,要是按你說的那樣,還真可以複婚。你說我這個婚能不能複?”
王韻玲說,“我看複不成,因為你們不是一類人。你生活很務實,齊立言又太不務實,他的標新立異是有很大風險的,弄不好又是兩手空空,跟造汽車一樣一事無成。”
張慧婷自己雖一左一右地說著話,可還是被王韻玲或左或右的話弄懵了,不過這個時候,她所能說的話就是防止王韻玲滲透進來,盡管她與齊立言已經離婚,但她還是不能接受這麼年輕的王韻玲與他好上,要是那樣的話,姐妹易嫁將使她丟盡麵子,不僅她看錯了齊立言,也看錯了王韻玲,於是說,“複不複婚得老爺子說了算,老爺子前些日子來接小慧回荷葉街的時候也跟我提起複婚的事,齊立言也跟我打過電話,我說再過一段日子再說,隻要齊立言真的對家庭負責任了,我就複婚算了。過日子不就那麼一回事,得過且過唄。”
小慧睡在幼兒園有空調的房間裏,孩子太小,睡覺經常蹬了被條,夜裏值班巡視的老師自己還是個孩子,後半夜的時候自己也趴在幼兒宿舍門邊上的床上睡著了,小慧夜裏光著肚皮受涼了,第二天一早高燒不止,幼兒園的校車第一時間把小慧送到了市第一人民醫院,齊立言和張慧婷趕到醫院時,小慧正在吊水。看著女兒微閉著雙眼,臉色通紅,喘息很不均勻,張慧婷哭了起來,她生怕女兒會死掉。醫生告訴她和齊立言,小慧得的是急性肺炎,打針吃藥吊水住幾天院就好了。幼兒園趙莉園長絲毫沒有美國的人道主義精神,對著驚惶失措的張慧婷和齊立言說,“我們墊交了兩千塊錢住院費,你們誰付一下?”
張慧婷雖然背了一個顏色和款式都很陳舊的坤包,可摸了好半天才摸出二百多塊錢來,正在她搜索包裏的零錢時,齊立言已經從腰包裏掏出兩千塊錢塞給了趙莉。
齊立言和張慧婷送趙莉出門,走廊上,張慧婷看著曬得像非洲難民一樣的齊立言,心有裏有些過意不去,“等小慧出院了,我付一半住院費,不急著要吧?”
“你說哪兒去了,我現在收入還可以,你就不用給了。”
張慧婷有些感動,“離婚協議裏講得很清楚,孩子生病、上學的費用一人一半,你收破爛掙點錢不容易。”
齊立言見張慧婷心疼自己,一種溫暖的感覺像是回到了熱戀的時光,他說,“離婚協議又沒形成文字,那都不算數的。誰有錢誰就付,不都是自己的女兒嗎,有必要算那麼清楚嗎?”
女兒小慧是傍晚時分醒過來,見床前站著張慧婷和齊立言,小慧叫了一聲,“爸爸,媽媽,我要回家!”一邊說一邊就哭了起來。
張慧婷和齊立言一人抓著女兒的一隻手,他們麵對女兒對家的渴望和呼喚,啞口無言。張慧婷陪著女兒流淚,齊立言安慰她說,“沒事的,過兩天我們就把你接回荷葉街休息好不好?”
小慧臉色潮紅,她含著淚點點頭。
齊立言沒再去收破爛,張慧婷的小店也關門了,他們一起在醫院裏陪著女兒,第三天的時候,小慧已經能下床蹦跳了,雖然走路有些搖晃,顯然已無大礙。下午齊老爺子來醫院看望小慧,見小慧摟著爺爺的脖子要跟他回荷葉街,老爺子就說,“小孩子受點涼發點燒,不需要住院的,立言小時候發燒我們用蓑草裹著一個鹹鴨蛋放在灶堂裏燒熟,再就著一碗紅糖薑湯喝下去,第二天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