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家看起來安定團結歌舞升平的局麵在一種假象的裝飾和掩蓋下持續了多年,自張慧婷和齊立言離婚後,每逢齊家團圓的日子裏總有一種殘缺的無奈和無奈之下的尷尬,大家都不說,不說不是不存在,恰恰是一種深刻的無奈。但這一年冬天齊家內部矛盾終於到了不得不說的地步,就像是發酵醞釀成熟的酒缸,一掀開蓋子,烈酒的刺激性酒味撲麵而來,擋都擋不住。
拖了一年多的家庭全體會議在老爺子光線幽暗的房間裏正式舉行,一開始的時候齊立功還能顧及到老爺子的情緒,盡可能克製著心中的怒火,弱化齊立言策反王韻玲共同辭職的惡劣後果,而且對齊立言另立門戶再次創業表示出了極大的寬容和理解,開一個小吃店做一點小本生意混一口飯吃,既影響不到天德酒樓生意,也威脅不到齊立功的聲譽,能力強的做大酒樓,能力弱的開小吃店,弟兄之間各得其所,各就各位,他甚至不假思索地說,“老三,你要是需要的話,我可以免費接收你的廚師和服務員到酒樓來培訓。”這樣的話說得體麵而虛假,齊立言說,“一個給市井百姓填飽肚子的快餐小吃部,哪用得著到你做山珍海味的大酒樓培訓呢,這不等於是把丫環把小姐待看了嗎?”齊立言姿態很低,話說得很俏皮,大家都會心地笑了起來。
齊立言開小吃部的話題幾乎是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同,齊立德說他自己就是從人工包餃子、擀麵條開始做起的,大哥齊立功也是從擺餛飩攤子起家的,都說齊家有口福是祖上傳下來的,不僅會吃,還會做,氣氛在晚上九點四十分之前是比較輕鬆的,甚至是很活躍的。當老爺子在九點四十分提出齊立言小吃部要用“天德”招牌時,全場原先輕鬆活躍的氣氛突然間被凍結了。擁擠的老屋裏彌漫著嗆人的煙味和瓜子的香味,所有的臉在冬夜裏變得含糊而抽象起來,含糊抽象得像是被掏空了思想和靈魂。老爺子喝水的聲音仍然不能喚醒他們語言的欲望,齊立言已經明白了一切,他穩定了一下椅子和嗓子,首先打破沉寂,“天德老字號是祖上遺產,齊家的後人都有使用的權力,爸也說過當年柳陽城裏幾家有名的老字號都是父子兄弟合用的。”
齊立功平頭上的頭發本來就豎著的,聽了齊立言的話,全都像軍人一樣以戰鬥的姿勢站得筆直了,他站起來說,“我不同意。老三用老字號天德招牌會損壞酒樓的聲譽,往後客人們來酒樓吃飯就真的會把小姐當丫環看了。”
中庸之道的齊立德從側麵附和說,“老三,你看能不能臨時先用一個其他招牌,等做好了後再換天德,畢竟天德的金字招牌兩百多年下來了,樹一個品牌要上百年,毀一個品牌也許隻要一天。”
齊立言一下子火了,他責問齊立德,“你當初開手工作坊的時候,為什麼用了天德招牌,你沒毀掉招牌,怎麼就知道我一定要毀掉這個招牌的?你們看我造汽車不行,收破爛也不行,所以就什麼事也做不成。我可以告訴你們,我既造不成車,也收不好破爛,唯一的能耐就是能開飯店,做餐飲。”
氣氛一下子緊張了起來,老爺子擺擺手,示意大家不要激動,兄弟三人坐在板凳上不動了,兩個兒媳婦在不遺餘力地嗑著瓜子,她們對這些事情不想也不便多表態,她們是會議上湊數的,是老爺子對兒媳們以示尊重而來走過場的。老爺子其實自己也很激動,他的聲音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立功、立德,你們兩位做兄長的,要有做兄長的姿態,立言自己創業,自食其力,其勇氣可嘉,當鼎力扶助才是,倘若立言真的食不裹腹饑寒交迫,你們二位兄長會袖手旁觀?非也。屆時你們當仁不讓地要顧及手足,以盡天理人倫之責。”
齊立功繃著臉說,“爸,我寧願像慈善機構一樣,每個月發給他一二百塊錢生活救濟,也不願他用天德招牌。”
齊立言見齊立功把他看成一個無能為力的難民一樣,心裏很是窩火,“我有雙手,我有智慧,我憑什麼要你的救濟?”
老爺子製止著齊立言的衝動,努力在平衡著逐漸失控的局麵,“立言,誰都知道‘君子不食嗟來之食’,你大哥不過打一個譬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