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1 / 3)

光複大酒樓的現代意識和超前觀念以急風暴雨之勢掃蕩著柳陽餐飲業,天德酒樓、望湖樓、天一樓、水仙閣幾個離光複大酒樓最近的幾家濱湖酒樓等於被齊立言血洗了一個四腳朝天,生意一落千丈不說,員工士氣低沉,一些有錢人家辦喪事甚至去這些酒樓聯係喪飯,喪飯一般都是放在街頭小飯店裏,大酒樓隻辦婚宴、壽宴、慶功宴、謝師宴之類吉利的宴席,幾大酒樓遭遇喪宴預訂讓幾個老板恨不得抄起後堂的菜刀去跟這些預訂的人拚命,讓他們家再多死一個人,因為是電話預訂,所以他們在一口回絕的同時,隻好咽下一肚子怒火和窩囊。預訂喪飯的人在電話裏心情本來就不好,在遭到拒絕後,就有些不懷好意地說,“你以為你們在柳陽了不起呀,有了光複大酒樓,你們除了做喪飯,還能做什麼?”這樣的話近乎有些惡毒,可事實上也差不多,喜新厭舊的客戶全都跑到光複大酒樓去了,航空母艦般的氣派、豪華獨特的裝潢、時尚浪漫的格調、經典精致的五大菜館、適中的菜品和酒水價格,其他酒樓正如齊立言所說,連個對手都算不上。齊立功在天德酒樓推出每天一道精品特價菜,基圍蝦、鮑魚、甲魚、螃蟹當炒青菜價格推出,可仍然無濟於事,一些愛沾便宜的小市民來店裏就點一道特價菜,再配幾樣小菜,花幾十塊錢美美地吃上一頓豪華的午餐,天德酒樓虧得血本無歸,虧損從去年年底就開始了,及至光複大酒樓挨著他開業後,如同在背後捅了一刀,天德酒樓進入新世紀以來連正常運轉都保證不了了,齊立功一如既往的平頭就是在今年春天開始變得花白起來。他想,你齊立言有本事跟我們開一個差不多大的酒樓,大家在同一個起跑線上競爭,可你偏要開一個航空母艦大的酒樓,這不是存心想把我們這些機帆船酒樓撞沉嗎?齊立功很苦惱,這個他從來就沒有正眼看過的老三果然來勢洶洶,而且懷裏揣著刀子和炸藥,隨時準備將柳陽的餐飲老板和酒樓剁碎和炸毀。

天德酒樓老了,不隻是門前沒有停車場讓許多客人望而卻步,酒樓四年前的木質裝修在千踩萬踏之後開始鬆動、腐朽、變質,木地板裂開了一道道能塞進香煙的縫隙,木質樓梯踩上去搖搖晃晃,發出危險的聲響,而低矮壓抑的空間,光線陰暗的包廂,再加上陳舊的桌椅的烘托,酒樓風光不再,破敗的氣息四處蔓延,陳舊的心情此起彼伏,天德樓就像是一個越獄鑽進了死胡同裏的逃犯,想逃都沒有出路。

齊立功覺得活人不能被尿憋死了,他得自己想辦法拯救自己,如今要是乞求老三讓給他一點生意,他是不會這麼做的,老三也是不會幹的。齊立德來酒樓結上個月的貨款,結完款,齊立功將老二齊立德叫到辦公室商量自己的下一步發展問題,他說準備將自已這十多年來開酒樓掙的錢投資房地產,柳陽的房地產在新世紀到來後熱得發燙,宏盛廣場開發商賺了兩個億,房價一天天飛漲,漲得開著汽車都追不上。齊立德說房地產投入很大,沒有上千萬是跨不進房地產門檻的,齊立功沒對齊立德說有多少錢,他知道這些年來全部的利潤積累也就三百多萬,是根本玩不起房地產的,所以他說了兩種投資方式,“我畢竟在柳陽上下還有些關係,一是先買一塊地托朋友到銀行貸款,自已單獨幹,二是我自己出一部分錢,找一個合作夥伴,共同開發。我考慮過了,各有利弊,找你來就是想聽聽你的意見,究竟怎麼做為好。酒樓現在隻能維持運轉,老三這麼一搗亂,靠酒樓賺錢是不可能了,我得提前開辟新渠道,總不能坐在這裏等著老三來把我給生吞活剝了,萬一酒樓不行了,也好有個退路。”

齊立德也隱隱感覺到了老三出手的厲害不在於他開了一個酒樓,而是在於他要拆掉其他許許多的酒樓,光複大酒樓在他速凍食品廠訂貨量幾乎占到柳陽全市各大賓館、酒樓的一半。齊立德聽了齊立功的話後,以為是想跟他一起合作開發房地產,於是就說,“速凍食品廠利潤低,忙了這麼多年,剛剛把貸款還清,廠裏現在周轉還有些困難。我以為,你要是幹,最好單幹,跟別人合作,容易產生矛盾,不過酒樓是無論如何要開下去的,天德老字號是祖上傳下來,你要是撒手,老爺子也不會同意的。”提起老爺子,齊立功火氣又上來了,“齊立言就是老爺子慣出來的,自私、陰險、歹毒,而且無情無義。我把天德還給老爺子好了。”齊立德說,“你這是說氣話,還給老爺子,不就等於還給老三嗎?不過老三現在不一定願意用老字號招牌了。”齊立功說,“他不想用,我也不想給他。天德商標是我注冊的,我是這個商標的法人。”弟兄倆沒有商量出來一個結果,不過有一點是明確的,那就是天德酒樓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刻,齊立德知道,天德酒樓在他那裏的訂貨量已經下降了百分六十,過了年後還在下降。說起齊立言趁人之危,挖走丁仁寶,齊立功氣得牙疼,雖說新近從揚州又聘來了一位大廚,而且手藝一點都不比丁仁寶差,可生意就是做不上去。新來的大廚經常在無所事事的時光裏調戲女服務員,他工資高,想包一個女服務員晚上陪他睡覺,似乎已經有了一些眉目,齊立功真想將他開了,可開了後一時又到哪兒再去找人呢?他隻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它去了。

真正老了的是齊老爺子,春節的時候,鄉下表侄在廣西跑供銷時給他帶回了一根黃揚木的龍頭拐杖,老爺子試了試後,感覺到走路輕鬆多了,此後龍頭拐杖就再也沒有離開過老爺子的身邊,拐杖成了他的第三條腿,上樓體力不支的時候,老爺子會把全身百分之六十的重量交給第三腿承擔。老爺子臉上的老人斑今年突然就多了起來,暗褐色的老人斑揭示了老人皮下的部分微細血管已經壞死,骨胳老化,記憶力衰退以不可抗拒的力量正在加速到來,有時候,他出門會忘了扣上門鎖,買完了早點忘了付錢,燒餅鋪子打燒餅的街坊雖然嘴上說著沒關係,可老爺子卻很尷尬,仿佛真就想蒙混過關賴兩塊燒餅了。衰老最先就是從大腦生鏽失靈開始的,很多問題,他想了第一步,就想不到第二步,即使想到了第二步,第三步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了。比如,他現在想到的就是齊立言挖走了齊立功的大廚丁仁寶很不地道,挖丁仁寶就是挖齊立功的牆角,再往下想就想不下去了,所以這件事就停留在齊立言不仁不義這個台階上不動了。他好幾個晚上難以入睡,想把自己的一生和齊家的這幾個弟兄想透,可越想越亂,越想就越不明白。光複大酒樓開業,他被齊立言後來居上大器晚成的傑作所感動和鼓舞,但開業那天兄弟之間的衝突讓他突然間就失去光榮和自豪,齊立言給他佩戴的一枚光榮的勳章,當天就被他的不仁不義沒收了。酒樓開業後,老爺子再也沒去過齊立言那裏,說實在的,那天看到氣勢宏偉的光複大酒樓,尤其是看到那幾個與老字號“天德”無關的招牌,他心裏很不是滋味,他想要是用天德多好,你酒樓的菜再正宗,可你酒樓的招牌卻不是齊家的正宗,這有點像自家人結婚,卻走進了別人家的洞房。那天一見到這招牌,他對齊立功不讓齊立言使用齊家老字號心中很是不快,可酒桌上聽齊立功說齊立言挖走了丁仁寶,老爺子又覺得齊立言做得過分。這兩個兒子都已經變得不正宗了,最起碼不是齊家的正宗。這樣一來,他就把夜晚睡眠的時間全都交給了對兩個兒子的想象、分析、判斷和推理中了,窗外泛出微白的亮光,巷子裏早起的人在石板街上匆匆經過,此時,老爺子隻想清楚了一個問題,無論光複做得有多大,齊家老字號“天德”不能丟,如果光複用的是天德的招牌,那齊家在柳陽重振雄風的時代就真的到來了,他想在活著的時候能讓兄弟重新聯手,換掉招牌,共創齊氏“天德”的輝煌。

光複大酒樓的生意超出了齊立言的想象,第一個月就淨賺了四十六萬,按這個速度,恒通銀行的四百八十萬貸款不到一年就可以還清,齊立言看過財務部送來的報表後,然後坐在陽光很充分的辦公室裏從煙盒裏拔出一支“中華”香煙,點上火,很安靜地體味著報表上數字帶給他的享受和滿足,他忽然發覺,多少人玩命地掙錢,為了錢玩命,沒想到掙錢那麼容易,那麼簡單,他忽然覺得自己什麼本事都沒有,就隻剩下賺錢的本事,以前這一豪言壯語是用來壯膽的,今天卻是活生生的事實。他給王韻玲打手機,王韻玲正在湖濱鄉養殖場洽談批量采購人工飼養的野味,王韻玲問他有什麼事,齊立言說,“你趕緊回來,我們去買一輛車!”

齊立言和王韻玲下午去汽車商城買了一輛黑色轎“紅旗”轎車,連上牌、保險、購車稅一共花了十六萬八千元,齊立言開著自己的轎車,在柳陽城裏轉了好幾個來回,車內新鮮的油漆味有些嗆人,王韻玲頭有些暈,她小心地問齊立言,“現在滿大街跑的都是日本、德國、美國的車,你為什麼買國產車,是價格便宜嗎?再說貸款一分都沒還呢,買車幹嗎呢?打的也花不了幾個錢。”

齊立言斜了她一眼,繼續開車,“不要跟我談錢,錢就是數字,光複大酒樓現在最不缺的就是這些數字,但缺一輛我們自己的車。本來我是想買韓國車的,可我做中國餐飲,開中國車,這才是名副其實的中國人。你給我買的衣服皮鞋都是我從沒聽說過的外國品牌,早知道我絕對不會穿的。你難道忘了,我的光複牌中國車還停在荷葉街老屋裏呢。”

王韻玲最近這段日子忙昏了頭,她忘記了齊立言內心裏的中國轎車情結,於是就不說了。車子開進宏盛廣場後,沒有停在酒樓前,而是徑直開到了廣場南側的“金誠煙酒商店”門前,王韻玲問開到張慧婷的店裏來幹什麼,齊立言說來談事情,車子是用來工作的,不是用來兜風的。

張慧婷看到嶄新的黑色轎車裏先是走下齊立言,接著又鑽出了王韻玲,她的心裏像咽下了一枚生杏,很酸。齊立言手裏拿著車鑰匙,並不停地晃動著鑰匙,以強化鑰匙的意義。張慧婷避開鑰匙,做出很驚訝的表情問道,“兩位老總怎麼有空到我這來視察了?”

王韻玲不支聲,她覺得齊立言這是來向張慧婷示威的,有點小人得誌的顯擺,既然已經離婚了,有必要這樣給人難堪嗎?齊立言也裝出對車子毫不在意的樣子,他對張慧婷說,“我帶韻玲來,是想跟你談一談煙酒批發的事,酒樓五大菜館天天爆滿,每天少說得用三十條香煙,白酒啤酒要八十多箱,一年煙酒批發要花三百多萬,與其給別人做,不如給你做了,我的需要量很大,你在批給別人基礎上,能不能再優惠優惠。”

張慧婷眼睛裏流露出比新婚還要興奮和激動光芒,她有些手足無措地說,“真是太感謝了,你們還能想到我,我保證優惠,在統一批發價的基礎再優惠一個點。”要知道,齊立言這一筆訂單差不多把這個小店一年的業務量都包下了。

王韻玲有些公事公辦地說,“一個點太少了吧?”

張慧婷搓著手有些慌亂地說,“煙酒批發的毛利潤還不到百分之四,這已經夠多的了。”

齊立言很瀟灑地轉動著手中的汽車鑰匙,說,“真沒想到你的利潤這麼低,既然這樣,那就不用優惠了。不過,你們商店每天要按時在早上十點之前將煙酒送到酒樓去,由韻玲驗收後簽字確認,貨款一個星期結一次,一天一結也行,隨你便。”說著就示意王韻玲上車。

王韻玲挽著齊立言的胳膊出門的時候,張慧婷情不自禁地跟了出來,她想再說一兩句感謝的話,可齊立言和王韻玲已經鑽進了車裏。

車裏的王韻玲繃著臉問齊立言,“你先是要優惠,人家同意優惠了,你又說不要優惠,什麼意思嗎?哪有這樣談生意的?”

齊立言知道王韻玲的話裏有些醋意,就很大度地說,“你也不要小心眼,雖說張慧婷對不起我,可畢竟當初她賣過金戒指給我買過汽車零件,對於有恩於我女人,我是不會虧待的,也包括你。現在我開了這麼一個大酒店,沒必要計較那麼一點小錢,她也不容易。”

王韻玲說,“你把事業做大,就是為了把有恩於你和有負於你的各種女人擺平是嗎?”

齊立言沒說話,他的眼睛盯住方向盤,方向盤操控的前方是自己的方向,而不是別人方向。王韻玲說他變了,他發現王韻玲變了,變得好管閑事,好拿主張,好跟他抬杠了,而且沒有了從前的大氣和稚氣。

酒樓步入正軌後,齊立言把五大菜館的主管和部門經理集中到自己的辦公室裏開會,他提出下一步的管理目標是在規範的前提下,狠抓細節管理,“性格決定命運,細節決定成敗,態度決定一切,粵菜館走廊盡頭的一盞節能燈不亮了,都兩天了,你們怎麼誰都沒發現,六十二米的走廊裏共八十八盞節能燈,少了最裏麵的一個,顧客當然不會計較,甚至不會在意,但對我們來說,少一盞燈,比少一百桌顧客都要嚴重,它不隻是一盞燈不亮,而是我們的細節意識喪失了。沒有細節,就沒有整體,中國一句古話,叫做‘千裏之堤,潰於蟻穴’。一個酒樓的衰敗就是從一盞燈不亮,一張餐巾紙折疊不平、一雙筷子擺放不齊開始的。包廂台布不能有一個芝麻大的斑點,隻要發現沒有洗淨的斑點,立即換掉,這就是細節。接下來的三個月,我要重點考察各部門的細節的管理,誰出了細節問題,我就處理誰,酒樓管理的大思路由我和王副總負責,細節管理由你們各部門領導和員工負責。誰能提出我們細節上的不足之處,我要獎勵,細節管理獎從今天起開始執行。”膳食部經理嶽東生當場指出采購部經理二子的領帶沒打正,向左偏了有一公分以上,所有的人把目光轉向二子的領帶,沒穿慣西裝的二子趕緊將領帶向右糾正,這一糾正,卻偏右了兩公分以上,整個歪了,大家都笑了起來,二子臉脹得像豬肝,隻恨手上沒長眼睛,怎麼拔弄都是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