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或者黃昏,冬天的柳陽湖水麵上浮動著一團團濃霧,乳白色的霧像米湯一樣又稠又厚,而如今湖邊的天德酒樓已經關門了,所有的光榮和輝煌都被一把冰冷的鐵鎖鎖死了。不到一個月,門楣和廊簷的交彙外就結上了一個麵積很大的蜘蛛網,一些秋後的螞蚱和視覺失靈的蟲子栽進了網裏,成了一隻黑蜘蛛慢慢享用的食物。
齊氏家族的家庭會議就是在天德酒樓關門一個月後的這個冬天召開的,賣了小轎車的齊立功是騎著自行車後麵馱著趙蓮英參加會議的,這輛生鏽的自行車還是齊立言當年丟在荷葉街老屋裏的,騎到光複大酒樓門前時,會議召集人和主持人不是老爺子,而是齊家老三齊立言,老爺子不僅沒有參加這次會議,甚至都不知道有這次會議。這次會議很有些象征意味,它似乎在宣布齊家另一個時代的開始,老爺子不是被推翻的,而是被時間和曆史請出了曆史舞台,所以齊立言包括齊立功、齊立德三兄弟對躺在床上不停咳嗽的老爺子不出場毫無異議,他們都說,“老爺子需要好好休養。”然而在這一共識的前提下,齊立言通知齊立功、齊立德務必於十一月十七號上午到光複大酒樓自己的辦公室開會,兩位哥哥及兩位嫂子都參加了。他們坐在圍成一圈的沙發上,喝著茶,抽著煙,煙霧和茶香共同營造出了一個緊密團結而不是四分五裂的假象,因為齊立言不是召開一個協商會,而是以強人的姿態召開一個改朝換代的齊氏家族改組會議,他對臉色蒼茫的哥嫂們說,“光複餐飲集團已經注冊成立,南市區光複酒樓開業的那天正式掛牌,也就是十二月二十八號早上十點三十分。天德酒樓按老爺子和大哥的意思我已經正式從銀行贖回來了,但產權已經變更到了我的名下,等於我是花二百萬買下了自家的房產。”
不自量力的齊立功急不可耐地插上話說,“立言,能不能給我經營快餐呢?我租用你的,付你租金。”
齊立言擺擺手說,“大哥,我話還沒說完,你最好不要打斷我。天德酒樓現在已經是光複餐飲集團的財產了,在我們集團的戰略規劃中,那裏不適合開酒樓,而是利用臨湖的環境優勢,利用老式建築的特點改造成一個古色古香的茶樓,名字當然也要改,就叫光複茶樓。所以大哥說的開快餐店是不切實際的,又不是地處鬧市,快餐賣給呢?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打算聘請你做茶樓的副總經理,協助總經理工作,這樣一來,你的生活問題就解決了,後顧之憂也沒有了。”
趙蓮英坐不住了,她有些牢騷滿腹地說,“老三,你這不是把大哥當成一個打工仔了嗎?你要知道,你大哥紅紅火火地開著天德酒樓的時候,你連吃飯的錢都沒有,還得在地上撿他的煙頭抽呢。他不就是被騙了,才一時倒了黴的,你不讓他做老板,賣茶水還是個副的,你這不是存心侮辱人嗎?”
齊立言很不客氣地將趙蓮英頂了回去,“他要不是我大哥,連個副的我都不會給,天德做倒掉了,我大哥難道一點沒有責任?”
趙蓮英跳起來說,“天德是怎麼倒的?不就是你推倒的,你把酒樓開得離天德這麼近,公開地搶生意,還怪倒你大哥頭上。倒掉的又不是你大哥一家,這一圈的酒樓不都被你害慘了。”
齊立言反唇相譏說,“現在的電子一條街、服裝一條街、古玩一條街,哪一處不是店挨店的,做不好是經營水平和管理能力問題,與店多店少無關,眼下不可能再有獨家壟斷的店了。包括我的光複大酒樓也不例外,我隨時準備迎接下一個餐飲超市的挑戰,這很正常。自家兄弟說假話沒意思,我大哥就不是做大事業的料,從打工起步,這個定位是準確的。”
齊立功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他已經徹底灰心了,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了絕望,所以他連爭辨的勇氣都沒有了,他用一隻好手捂住受傷的那隻手,目光散亂,士氣低落。
二嫂劉玉萍明顯蒼老了,天德速凍食品的危機讓她臉上的皺紋沿著眼角層出不窮地排列成行,她有些疑惑地問齊立言,“天德酒樓改成了光複茶樓,那天德的招牌是不是就不要了?我們食品廠怎麼辦?”
齊立言肯定地說,“是的。”
齊立德小心地問道,“天德是我們齊家祖上傳下來的老字號,你這一改,老爺子那裏會同意嗎?”
齊立言說,“等老爺子病情有所好轉,我會去老爺子那裏做說服工作的。道理很簡單,老字號也不一定就一定要萬壽無疆,以前的‘永久’、‘鳳凰’自行車,‘金星、’‘凱歌’彩電,都是名牌,不也就都不見了,南京‘冠園生’夠老了的吧,月餅餡事件一出,不也偃旗息鼓了,天德是老字號,可天德酒樓已經關門了,天德食品的大半個江山也丟掉了,你們說這老字號還有必要保留嗎?現在光複名聲顯赫,最近好多大城市的酒樓都要到我這裏參觀取經,全國有多少媒體和網絡都在關注光複餐飲超市,光複的品牌價值現在遠遠超過了一個億,天德值多少?”
劉玉萍又追問了一句,“那我們天德速凍食品下一步究竟怎麼走呢?”
齊立言看著齊立德和劉玉萍說,“今天把你們召集到這裏來,也就是把我的設想跟你們說一說。我的意見是,天德食品既然做不下去了,就應該認清形勢,改弦更張,歸到光複餐飲的旗下,利用光複的品牌優勢,重新奪回柳陽市場,重新打向省外市場。二嫂,你想過沒有,現在你們的銷量將近一半是靠我們光複大酒樓撐起來的,如果我取消訂單,廠子還怎麼運轉?”齊立言最後這句話帶有一些威脅的意思,即如果不接受改編,光複的訂單就將取消。
齊立德和劉玉萍都聽明白了,於是夫妻倆陷入了激烈的思想鬥爭中,齊立言是不打無把握之仗的,他覺得時機成熟了,才開這次家庭會議的。果然,在沉默了一段時間後,齊立德終於想通了,他說,“改名也可以,眼下利用光複的品牌確實能重新做大做強,你能答應讓我沾光,對我來說是巴不得的好機會。”
齊立言說,“我們在商言商,親兄弟,明算賬,光複品牌是一個無形資產,我打算跟你合作經營速凍食品廠,成立光複速凍食品有限公司,按現行你的資產評估後由我來控股,你占百分之四十九,我占百分之五十一,董事長是我,你任總經理,公司日常工作由你負責,重大決策由我拍板。我申明一點,品牌無償使用,我是以現金入股,所以說你沾了我的光也能說得過去。”
齊立德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主權就樣被齊立言收購了,現在他除了跟齊立言合作外,還真的沒辦法走出困境。在經過一上午家庭會議反複討論後,所有的意見最終全部統一到了齊立言的意誌下,隻有齊立功沒有明確表示出任茶樓副經理的職務,但也沒有明確反對,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齊立言宣布天德酒樓從此消失了,這個當年不允許他使用的老字號終於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光複餐飲集團在這個上午,一下子增加了兩個子公司。中午,齊立言設宴招待了哥嫂,改換了齊氏家族旗號和門庭的齊立言很興奮,酒桌上開了一瓶“五糧液”,酒熱耳酣之際,齊立言端起酒杯集中敬了哥嫂們一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哥嫂們對我如此信任和支持,為了表示感謝,我敬你們一杯!”說著一飲而盡。其實這時候誰都很清楚,這頓酒宴與宋太祖“杯酒釋兵權”如出一轍,交權有酒喝,不交權,性命都難保。
王韻玲走了兩個多月了,還是沒有任何音訊,齊立功很奇怪自己惦記王韻玲比惦記王韻玲肚子的孩子要少得多,他有時懷疑自己跟王韻玲究竟有沒有愛情,不然為什麼沒有那種死去活來的思念呢,也許是自己太忙了,沒時間兒女情長。王韻玲走後,他感覺自己輕鬆多了,張慧婷是從來不幹涉他決策的,當然也無權幹涉。張慧婷在齊立功需要的時候,隨時到他辦公室裏的夾層套房裏,在王韻玲睡過的位置上重複著王韻玲相同的動作和姿勢,她有時候會產生收複失地的幻覺,齊立言在一些空虛的夜晚就讓張慧婷在這裏過夜,這種沒有負擔和約束的男歡女愛讓他很放鬆。將齊家關係重新洗牌後的這天晚上,齊立言很興奮,他想這個晚上應該有一件很刺激的事來緩衝一下繃得太緊的神經,於是他在九點半鍾的時候給小玉打了一個電話,讓她到自己的辦公室來一下,小玉像一隻小鳥一樣歡叫著推開了齊立言辦公室的門。酒樓還沒下班,可小玉一進門就摟住了齊立言,齊立言推開小玉說,“別急,你跟我來!”他將小玉帶到了夾層裏麵的套間裏,小玉被這隱蔽的房間刺激得不能自持,“太有想象力了,你真是一個魔鬼!”說著就勾著齊立言的脖子,兩人迅速接上火,滾到床上扭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