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1 / 3)

齊立言準備中午去考察一下柳陽全城冒出來的“正宗野味館”,眼下全城的人心野了,味口也野了,野花、野女人、野味令他們驚心動魄魂不守舍,看時間還早,齊立言泡了一杯茶,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正在玩味著小玉發來的短信,“是貓改不了偷腥,是人改不了偷情,你是貓還是人呢?”

小馬先是打電話給嶽東生,嶽東生接了小馬的電話後扔下手中的菜刀直衝六樓齊立言辦公室,齊立言在貓和魚之間做選擇題的時候,見嶽東生一臉恐懼地衝進來,就問怎麼了,嶽東生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不好了,老爺子心髒病犯了,送到醫院搶救了!”

齊立言一聽臉色就變了,他從沙發上反彈起來,直奔醫院。這兩年來,老爺子的血壓跟齊立言酒樓的生意一樣,節節攀高,生意高上去賺錢,血壓高上去住院。齊立言聽了老爺子住院的消息後之所以跑得比兔子還快,是他覺得老爺子高血壓導致心髒病突發肯定與他遲遲不去荷葉街開會有關,老爺子對齊立言的抗旨和傲慢嘴上不說,憋在心裏生悶氣,真要有個三長兩短,他是逃脫不了幹係的。不是他不願參加家庭會議,而是沒必要開家庭會議,他覺得齊家三兄弟的企業格局在老大齊立功房地產項目徹底失敗和老二齊立德遭遇李鬼假冒一蹶不振後已經十分明朗了,要麼繼續維持三分天下的諸候割據,要麼就由齊立言來重新整合到光複的旗下,這不是他掠奪的結果,而是時局發展到今天的必然選擇。

齊立言趕到市二院住院部時,老爺子已經沒事了,他正安詳地躺在病床上聽收音機,通紅的臉上流露出一些疲憊的神色,像是營養過分的樣子。這是老爺子四個月來第一次見到齊立言,見老三第一時間趕到醫院,他欠起身子示意他坐下,齊立言連忙讓老爺子平躺到病床上,“爸,你好點了嗎?”老爺子點點頭說,“沒事了,早上起來後,心口有點悶,後來就站不住了。”小馬告訴齊立言說老爺子送到醫院後服下硝酸甘油和打了兩針就好了,醫生說觀察兩天就可回去了,小馬說昨晚把水都放到床頭了,可老爺子忘了吃降壓藥。齊立言本想批評小馬沒有督促落實到位,可想到老爺子肯定是因為家裏的煩心事讓他忘了吃藥,這種忘我的失誤還不都是幾個兒子造成的,有他一份,所以就不說了。

齊立言坐定後解釋了一通自己最近太忙的理由,老爺子對齊立言的強詞奪理毫無興趣,他隻說了簡單幾句話,話雖簡短,可對齊立言來說卻是千鈞重擔,聽了後他的腦袋像一包被引燃了導火線的炸藥,隨時就要爆炸。老爺子語氣平靜地說,“立言,我自知為時不多,齊家的家業也隻有靠你了,你當扶助兩位哥哥,同舟共濟,一同走出當下的困境。我已與立功、立德說好了,把你的光複大酒樓改為天德大酒樓,立功的貸款你先擔下來,等立功將來翻過身來了,再還給你。若此,天德老字號就保住了,天德就重現光輝了。”

齊立言覺得老爺子說的簡直就是天方夜譚,像是神話,老爺子對如今商場的規則完全陌生,甚至是一無所知,他想用家族式的溫情與血緣上的紐帶關係來兌換虛假的家族繁榮和不講原則的兄弟親情。這樣下去的唯一結局就是既不能救活老大老二,還會把自己拖下水,最後是集體拉響炸藥包同歸於盡。目前的局麵就像禿子頭上的蒼蠅一目了然,齊立功已經徹底破產,房地產被騙了個傾家蕩產又背上了二百萬巨額貸款,天德酒樓沒有停車位不說,酒樓設施陳舊、光線陰暗,包廂狹小、菜品單調、人心渙散,除非把眼下的二十一世紀恢複到清朝馬車和黃包車的年代還差不多,在齊立言看來,天德酒樓在如今根本就不是一個開酒樓的地方。齊立德的速凍食品廠在省外市場被假冒曝光後,南京的一所學校被假冒的天德水餃吃倒了一百二十六個學生中毒住進了醫院,雖說沒死人,但天德食品卻已是死無葬身之地,齊立德去南京找到媒體要求更正,不然就要跟媒體打官司,於是媒體第二天在報上更正說是假冒的天德水餃遭致學生集體食物中毒。可現在假的和真的本來就是一家人,誰會相信呢,所以真的天德也就此退出了除柳陽以外的全部市場,這不是傷了元氣,而是差不多丟了性命。齊立言花一個億澄清事實真相也不會澄清的,隻能是越描越黑,所以重振天德速凍食品就像日本右翼勢力要重振日本帝國軍威一樣,簡單就是癡心妄想。齊立言不是不願幫忙,他有那個本事和能耐嗎?這些話說給老爺了聽是沒有必要的,老爺子身體不好,一激動弄不好就過去了,再說了,老爺子的觀念已經很落伍了,說也說不通,於是齊立言就像哄小孩一樣哄著老爺子說,“爸,你的話我一定放在心上,等我考慮好了再向你彙報,你安心養病吧!說實在話,天德樓給銀行撬走,我不甘心,畢竟那是祖上的家業,是你轉交到我們這一代人手裏的,不能讓家業敗在我們這一代手裏。”老爺了聽了齊立言要保住天德樓的表態後,心裏像是被電熨鬥熨過一遍一樣,平順流暢了起來。不過,體力不支的齊老爺子並沒注意到齊立言對改換光複門庭一事諱莫如深,更不知道齊立言心裏對齊立功、齊立德徹底喪失信心的判斷和肯定見死不救的意誌。齊立言交待了小馬幾句盡心照料的話,又安慰了老爺子一番,就走了。

齊立言下樓的時候,遇到了趕來的齊立功,齊立功問老爺子怎麼樣了,齊立言說老爺子忘了吃藥現在已經沒事了,聽說老爺子安然無恙,齊立功就停下腳步,想跟齊立言說幾句,可齊立言卻毫無說話的興趣,他說,“我立即要趕到酒樓去安排今天中午市政府的十二桌重要接待,你上去看看老爺子吧!”說著頭也不回地就走了。齊立功望著齊立言遠去的背影,感到自己現在就像一個肝炎傳染病患者,誰見了誰都要躲得遠遠的,連自家的兄弟也不例外,望著齊立言黑色的紅旗在隨風亂晃的陽光下屁股後麵吐出一串黑煙,他的心裏湧起一陣濃濃的悲涼。

齊立言後來才發覺把張慧婷和王韻玲放在一起共事是一個錯誤,原先他想讓張慧婷到自己的酒樓裏來上班,是要向人們宣布孫玉甫終於失敗了,自己離了婚的女人又投到了自己的門下,這不是感情的收複,而是精神的勝利。可他沒想到張慧婷第一次走進王韻玲布置著沙發和飲水機、電視機的辦公室時,心裏就很不是滋味,觸景生情,她毫無理由地認為王韻玲搶占了本屬於自己的老板桌和真皮轉椅,而王韻玲嘴上不說心裏也覺得既然你已經背叛了自己的男人還有臉麵卷土重來,好馬還不吃回頭草呢,張慧婷真是一個讓人瞧不起的市井小人。雙方懷揣著相互對立的心態一起共事,早晚是要鬧出矛盾的。人們都說三個女人一台戲,其實兩個女人就足以唱成一台戲了。第一個月張慧婷雖說小心謹慎,可還是將川菜館、維揚菜館、粵菜館共計十二筆流水單沒核準確,造成八千多塊錢營業額統計失誤,王韻玲不鹹不淡地對張慧婷說,“流水單統計繼續出錯,這麼混亂的財務工作你不能放任不管吧。”張慧婷也有怨氣,她辯護說,“我又不在第一線,都是根據各個菜館報來的數字統計的,應該撤換出差錯菜館的吧台收單員。”王韻玲見張慧婷不承認錯誤,就言辭尖刻地說,“你為什麼不把流水單和實際入庫的營業額核對一下,一核對差錯不就很清楚了,這麼簡單的工作都做不好,你還怪忙得頭昏腦脹的吧台收單員,要撤換就隻能撤換你這個財務部經理。你讓我和齊立言每次都看錯誤的報表,這難道不是你的失職?”張慧婷被王韻玲訓得滿臉通紅,她想哭,但哭的理由一時還不充分,於是她隻得態度老實地說,“我下次一定注意,認真核對營業額和流水單,爭取不再出差錯。”事後王韻玲向齊立言反映這一問題,齊立言輕描淡寫地說,“反正營業額又沒少,不就是流水單統計有誤嘛!她剛來,你多提醒她就是了,沒必要雞蛋裏挑骨頭。”王韻玲見齊立言向著張慧婷說話,氣不打一處來,“你不站在酒樓管理規範的立場去說話,卻幫著張慧婷說話,難道我批評她批評錯了嗎?”齊立言哄著她說,“別鬧了,好不好,畢竟她是我前妻,眼下處境也夠可憐的,人家把位置都讓給你了,你就不能寬容一點。”王韻玲立即將齊立言頂了回去,“怎麼是她讓給我的,明明是她當垃圾扔掉的,你要是想重溫舊夢的話,現在就說一句,我立即走人,把這個既不是老婆又不是情人的位置還給張慧婷。”每當這個時候,齊立言就不再說話了,他坐在沙發上默默的抽煙,望著嫋嫋升騰的煙霧,他在煙霧中尋找正確的感覺。

真正讓王韻玲和張慧婷發生尖銳的衝突的事件是在報表出差錯的兩個月後,由於酒樓營業額不斷攀升,現金每天都要存入恒通銀行,而酒樓信用卡各個行都有,許多用餐單位財務轉賬圖省事,就直轉與本單位同一開戶行的酒樓信用卡上,這樣就造成統計和管理的很亂。王韻玲要張慧婷到恒通銀行專門再開一個賬戶以後專門供單位簽單後統一結算彙款,這樣以免得跟現金賬戶攪在一起,不方便核對。晚上張慧婷下班後,齊立言偷偷地溜到了張慧婷出租屋的床上,張慧婷在齊立言翻雲覆雨過後問他再開一個單位專用轉賬賬戶是不是非要到恒通銀行去開戶,陶醉在女人肉體滿足中的齊立言閉著眼睛說你看著辦吧,隨你到哪兒開戶。看著辦的張慧婷有了這一尚方寶劍後,張慧婷就在樓下的工商銀行營業部開了一個專用戶,王韻玲這次真的火了,她在財務部辦公室當著幾個出納和主辦的麵責問張慧婷,“是你聽我的,還是我聽你的?誰讓你到工商銀行開戶了,酒樓開戶行本來就應該在恒通銀行,你把我的話當作耳旁風了是不是?這是誰給你的權力?”張慧婷不跟王韻玲頂撞,她用齊立言的話頂撞王韻玲,“是齊總讓我到工行開戶的。”王韻玲一聽這話更氣了,她指著張慧婷說,“你當會計的難道不知道,我們酒樓的開戶行是恒通銀行,你現在又到工行開戶,跨行轉賬每筆費用要好幾十塊,錢是掙來的,不是空氣吹來的,而且你這樣一來,本來混亂的資金賬戶,亂上加亂,你必須馬上去給我銷戶。”張慧婷依然不急不慢地用挑釁地口氣說,“齊立言是總經理,我當然聽他的。”王韻玲轉身就去找齊立言,齊立言不在,王韻玲坐在齊立言辦公室的沙發上傷心地哭了起來。

下午齊立言回來後,王韻玲揪住齊立言的袖子像個潑婦似地大哭著逼齊立言表態,“你說,究竟是讓我走,還是讓張慧婷走?”齊立言在沒回來之前,已經接到了張慧婷的電話,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說,“你們兩個都不走,我已經讓張慧婷銷了戶,按照你的指示重新到恒通銀行開了戶。你是副總,我當然要維護你的權威。”王韻玲見齊立言這次堅定地捍衛了自己,一腔的怒火和怨氣全消了,她哭著說,“我真是受不了她的折磨,不知道她葫蘆裏裝的什麼藥。你要是真的想跟她複婚,我成全你們。”齊立言說,“你瞎說什麼,我是同情她,準確地說是同情我女兒小慧她媽,與複婚是不沾邊的事。”齊立言中午要請快船幫老四何斌喝酒,何斌幫他擺平了前天一個在徽菜館醉酒鬧事的小包工頭,所以就提前下樓了,齊立言走後,王韻玲突然覺得哪兒有什麼不對勁,仔細一想,齊立言沒進辦公室之前就已經跟張慧婷通過氣了,他們倆串通好了來糊弄自己。王韻玲氣得對著齊立言辦公室的茶幾狠狠地踢了一腳,茶幾安然無恙,她的腳趾頭鑽心的疼,肚子裏的兒子好像也幫著她踢了一腳,踢到了她的肚皮。王韻玲已經出懷了,秋天的夾襖已經難以掩蓋兒子在肚裏韭菜一樣地瘋長。

此後,張慧婷和王韻玲相安無事,兩人見麵時有些別扭,畢竟張慧婷是姐姐,一天,她下班後拉著王韻玲的手說,“走,我帶你去南大街喝辣糊湯去,開胃,養身,書上說這是孕婦的最佳飲食之一。”王韻玲很詫異地看著張慧婷,“胡說什麼,誰說我懷孕了?”張慧婷笑著指著王韻玲微微隆起的肚子說,“你衣服說的。”王韻玲被張慧婷生拉硬扯地拽到了南大街一口氣喝了兩大碗辣糊湯,果然開胃可口。王韻玲堅持要付錢,張慧婷開玩笑說,“我賄賂領導,哪能讓領導付錢。”王韻玲被張慧婷的話逗樂了,心中的氣也消了。不過得意忘形中的張慧婷又說了一句錯話,“立言就想要個兒子,你可做B超查過了沒有?”王韻玲搖搖頭說沒有。回來後,王韻玲躺在床上忽然想到張慧婷怎麼對齊立言和她之間的秘密知道得那麼多,她剛剛好轉的情緒像屋外的天空一樣又黯淡了起來。於是她給齊立言打電話,齊立言的電話遲遲沒有人接聽,王韻玲的心懸了起來,她預感到齊立言正在張慧婷或小玉的床上,這一預感像癌症一樣頑固而堅定。

齊立言請恒通銀行客服部經理李曉和信貸部經理程超到維多利亞灣洗澡,兩位經理被齊立言的“紅旗”接走的時候顯然有些受寵若驚。孫玉甫的同學李曉已經習慣了銀行的工作和生活,再加上三十八歲的年齡已經沒有多少優勢,殺回市委大院謀個一官半職的念頭早就煙消雲散了,所以如今去維多利灣享受美女如雲的幸福生活已是左右逢源得心應手,他們心照不宣地泡了溫泉浴,並開了三個房間各自挑了長發飄飄的美女玩了個天昏地暗,泡完了溫泉泡完了小姐,三個紅光滿麵的男人接著泡酒吧,在溫泉酒吧裏,幾杯啤酒下肚後,齊立言提出了貸款五百萬的想法,李曉和程超都說光複大酒樓是市裏重點扶持的民營明星企業,沒問題。幽暗的燈光下,齊立言浸泡在啤酒和克萊德曼的鋼琴曲中,不知哪根神經興奮了起來,他多此一舉地說了一句,“要不要我跟你們老行長王市長打個電話?”信貸部經理程超說,“那當然更好了,王市長要是給我們衛行長打個電話,手續就簡單多了。”為了顯示自己上能通神下能通鬼的能耐,齊立言拔通了王千副市長電話,哥們一樣地寒喧了一通後,齊立言對著電話說,“其實,轉到我賬戶上隻有三百萬,另外兩百萬用來償還我大哥天德酒樓的貸款,天德樓是我老爺子的命根子,花兩百萬換我老爺子一條命,孝心可鑒呀,王市長,你說是不是?”王千市長說,“當初我讓你擔保一下,你不幹,現在這兩百萬還是落到了你的頭上。我馬上給衛行長打一個電話,你抽空過去辦一下就是了。現在銀行是求著你貸款呀,這個順水人情我還是願意做的。”齊立言關上電話,心裏想,當初擔保是背上兩百萬債務,現在付出兩百萬是奪回對天德酒樓納入自己名下的主權,完全不是一回事。過了一會,他對李曉和程超說,“王市長是我多年的朋友,他出麵你們就責任小多了。”兩位對齊立言的能耐表現出了無限的敬佩和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