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過西班牙很多地方,有兩個地方讓我感觸很深。一個是古都托萊多,西班牙定都馬德裏之前的首都。公元二世紀,托萊多是一個比較發達的城市,多個國家和宗教在這裏交錯紛爭。中世紀的托萊多,武力的征服和文明的說服,一刻都沒有停止;關於信仰的衝突與融合,一刻都沒有消歇。托萊多不由讓我想到了伊斯坦布爾的聖索菲亞大教堂,那些斑駁的牆壁上也是如此。教堂裏,一重是伊斯蘭教的畫,一重是基督教的畫。當一種力量占上風時,就會重新畫上一層。當你看著這些畫的時候,就會明白什麼叫作滄海桑田。我一直在想,真正讓古城得以綿延的是什麼?是人心裏的一種信念,是人內心的希望。
另外一個讓我感觸很深的地方是加納利群島中的月球島。我一直向往加納利群島,因為這裏是三毛寫《撒哈拉沙漠》的地方,也是三毛和荷西生活的地方,她筆下的駱駝就是在這裏哭泣的。從行政區劃上來看,加納利群島屬於西班牙,但氣侯和生活習慣卻更貼近非洲。畢竟,這裏離非洲的摩洛哥隻有幾十公裏。
後來,我如願以償地來到了加納利群島。我上的第一個島是月球島,正式名稱叫蘭薩羅特島。宇航員上月球之前,會經常來島上訓練,因為島的地表幾乎和月球一模一樣,到處都是坑坑窪窪的焦土,因而得名月球島。
1730年,島上一百多座火山同時噴發。持續六年之後,島上的生命痕跡已經蕩然無存,一切都凝固在岩漿停止的那一刻。我走在這個島上的時候,甚至感覺像是走進了地球的心髒,可以觸摸到地球的血管和五髒六腑。
現在,島上的旅遊中心還供奉著一棵棵當年火山噴發時被燒焦的樹。這些樹被豎立起來,以一種活著的姿態矗立著。因為,這是島民們的希望。火山噴發之後,這座島上沒有了生命,沒有了植物,但隻有一種東西從未消失——希望。所以,島民們撤離的時候說:“我們一定還會回來,生命還會回到這座島上。”
後來,當人們小心翼翼踏上這片焦土的時候,他們沒有選擇種植糧食,也沒有選擇種植蔬菜。在島民看來,生命就是一場慶典,既然他們能夠重返月球島,就要在島上種植屬於慶典的東西——葡萄。他們要為歸來而釀造葡萄酒。
為了生命的慶典,他們開始頑強地種植葡萄。但是,島上的土層非常單薄貧瘠,海風一吹,葡萄藤就全倒下了。於是,這些不屈不撓的人們開始了一項極其耗時耗力的龐大工程。他們在焦土地上挖出一個個淺坑,往淺坑裏填滿火山灰,然後讓葡萄藤匍匐著平鋪在火山灰上。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如此奇特的葡萄種植方式。
在島上種植葡萄,投入很高,產量卻很低,如果考慮投入產出比,稍微理性的人都絕對會放棄,但是這些島民堅持下來了。也許在冥冥之中,所有的執著最後都會得到奇跡般的回報,所有的虔誠最後都會獲得神靈的反饋。月球島的葡萄既有頻繁的海風吹拂,又有極好的養料火山灰覆蓋,微生物的活動格外強烈,一直能夠在一種活躍的狀態下生長。在種種因素的作用下,月球島的葡萄品質極高,從而釀出了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葡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