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接受過一個采訪,主題是“像某某那樣生活”。記者問了很多人這個問題,回答不一,有人說要像詩人那樣生活,有人說要像騎士那樣生活,還有人說像蝴蝶、豹子一樣生活。我不假思索地選擇了“像自己那樣去生活”。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標準,但是人畢竟是一種觀念的動物,態度決定著我們的價值取向和行為方式。對我來說,最大的夢想就是能夠成為真正的自己。
關於旅行的態度,我在台灣陽明山的林語堂故居門口看到過這樣一段話:“一個好的旅行家絕不知道他往哪裏去,更好的甚至不知道從何處而來。他甚至忘卻了自己的姓名。”這句話深刻地影響了我。我見過很多做事嚴謹細致的人,他們在出發前會認真地做功課,以確保旅行按照計劃有條不紊地進行。但如果讓我選擇,我寧可願意相信:好的旅行是計劃與即興的結合。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所喜歡的旅行不是一部古典樂章,而更像一曲爵士樂,在演奏之前有曲目和基本旋律,但在演奏過程中卻有著即興的發揮。你不知道什麼時候薩克斯會突然演繹出激情的高潮,也沒法預測鼓手會猛然敲出一串什麼樣的鼓點,即使是最穩定的鋼琴,也會隨著歌手的聲音出現變奏。這樣的演奏才是不可複製的,因為它帶著那個時刻的體溫和呼吸。在旅行之前,我會對目的地進行大致的了解,但不會製定嚴謹的時間表和旅行計劃。不可預知、不期而遇是旅行最迷人之處,不確定才有驚喜,才有靈光乍現的驀然相逢。
美好的旅行就如同中國瓷器中的窯變一樣。瓷器的器型已經做好,釉彩也是預設的,但是在窯中會發生一些無法預料的變化,最終出來的樣子會使你瞠目結舌。它有可能成功,也有可能失敗,但即使失敗也絕不平庸,因為它失敗得獨一無二。
2010年4月份,我應邀去北歐講學。這本是一次計劃非常嚴謹的旅程,要先後到瑞典、挪威、芬蘭,隨後還要飛到希臘。結果在瑞典遇到了當地火山噴發,所有的航班都取消了。後麵的行程怎麼辦呢?我問主辦方的人,我還能去挪威嗎?那邊的演講、采訪等各種活動都安排好了。他們說可以,挪威和瑞典離得很近,坐飛機一個小時,我們給你改火車票,坐七個小時火車過去。於是我就改坐火車。
火車啟動之後,我驚訝地發現,好像是穿行在一部風光紀錄片裏。我舉著相機,一會兒在左側照,一會兒在右側照,一路上都沒有停。到了挪威,從首都奧斯陸去另外一個要講學的大城市卑爾根,又是七個小時的旅程。我讓當地的朋友給我買了一張地圖,一到火車站,就在地圖上畫上一個圈,標上“早上8點11分從奧斯陸發車”,然後用相機拍下這個車站。一路往前走,一路拍風光,停在一個站我就跳下去拍一下站牌,在地圖上畫一個圈,然後再上路。我們穿越了春光明媚的湖泊,也到達了零下二十幾度的雪山山頂。
下午三點多鍾,火車到達了卑爾根,看著偌大的地圖上被我畫了那麼多圈,標注了那麼多時間,還有沿途拍下的風景照片,我突然想到,即使是刻意安排,都不見得會有這麼完美的行程。隻是由於一個意外的火山噴發,所有的航班都被迫取消了,我才會連續坐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從斯德哥爾摩到達卑爾根。過去如果有人對我說,你願意用十四小時的火車車程跟兩小時的飛機行程置換嗎,我一定會說沒時間,為什麼要坐那麼久的火車呢?但是這一次,我發現了坐火車的樂趣。
到達卑爾根後,我就被困在了這裏,火山灰越來越嚴重了,遠的地方都去不成,隻能在當地遊玩。在卑爾根接待我們的人叫路內,是一個身高一米九、體重一百三十公斤的胖子。剛開始的幾天裏,路內對我和助理說的最多的話就是:“趕緊找個工作、找個丈夫吧!你們隻能呆在這兒啦!”
路內開著一輛非常小的小車,每天我坐在副駕的位子上看他上車,堪稱一場行為藝術。他打開車門,先是一個碩大的屁股探進來,然後是雙手搬著自己的左右腿放到車裏,最後縮進上身,在座位上喘息半天,再問我們:“去哪兒?”我初來乍到,對當地的情況一無所知,隻能說:“我們聽你的。”在卑爾根,時間一下子被拉得非常緩慢。沒有了目的地,也沒有了日程表,更不知道火山灰什麼時候結束,隻有一個選擇: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