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也不早了,姑娘請去罷。\"二人說畢,分手而去。
這裏,黛玉又走不多時,早到了仙姑的宮門首。隻見匾上橫書著\"離恨天\"三個大字。正欲觀看其餘,隻見警幻率領著一班仙女迎接出來。黛玉先將仙姑一看,隻見他仙風道骨,別有一段風流;羽衣蹁躚,另是一番豐致。比櫳翠庵的妙姑尤覺光豔動人。連忙上前施禮道:\"弟子下界凡愚,深閨弱質,偶因一念癡情,遂爾自捐身命,乃蒙不棄,收錄門牆,一切癡緣,仍望仙姑指示。\"警幻見黛玉容華絕世,舉止幽閑,不禁點頭暗歎,連忙攜手相攙,笑道:\"賢妹不必過謙。你我原係姊妹,隻因你有一段因果在內,故爾謫降塵寰,了此一番宿債。且請進來坐下,慢慢的告訴與你。\"於是,二人攜手攬腕步入宮來,就在正中榻上,賓東主西一齊歸坐。女童捧上茶來。茶罷,黛玉先就欠身問道:\"適蒙仙姑見教因果一事,請指迷津以開茅塞。\"警幻笑道:\"說來話長,這個賈寶玉,他的前身乃是女媧氏補天所剩的一塊頑石,未經投胎之先,曾作過赤霞宮的神瑛侍者。那時,賢妹乃西天靈河岸三生石料的一株仙草,名曰絳珠,因雨露衍期,漸就蔫萎。神瑛侍者日以甘露澆灌,受了日月精華,秉了山川靈氣,故能脫化為人。你與寶玉兩個人,生前繾綣,死後纏綿,也不過是以情補情而已。\"黛玉聞言暗忖道:原來如此,怪不得寶玉那樣顛頑,我又這樣多病,原來是頑石與草木耳。想罷,又向仙姑道:\"弟子與寶玉,既是以情補情,他就不該負心,使弟子九原銜恨。\"警幻笑道:\"莫之為而為者,天也;莫之致而致者,命也。你與寶玉之事,天也,亦命也。\"黛玉聞言,不禁蹙起雙蛾,一聲長歎道:\"易首乾坤,詩首關雎,人倫王化之原,情之所鍾,上天弗禁。弟子與寶玉一段情緣,出自至情,並非傷風敗化鑽穴窬牆之比。天地之大,於人何所不容,奈何苛毒至此?弟子實所不解。\"警幻笑道:\"賢妹,你如何聰明一世,懞懂一時。我且教你瞧一個東西,你自然明白了。
女童呢?過來。\"隻見一個垂髫仙女答應著走來。警幻道:\"你去到薄命司櫥內,將金陵十二釵的正副冊子一總拿來。\"女童領命,去不多時,抱著一摞冊子笑嘻嘻的走來,放在中間小炕桌上。
黛玉便將頭一本冊子揭開,留神看去。隻見頭一頁上畫著兩株枯木,掛著一條玉帶,下麵畫著一堆雪,雪裏一股金簪,後麵一首五言絕句,寫道:堪歎停機德,誰憐詠絮才?
玉帶林中掛,金簪雪裏埋。
林黛玉生來穎悟,念了兩遍,早已明白。笑問警幻道:\"細玩此詩,不過是我們兩個人的名姓,可有什麼因果在上頭呢?\"警幻道:\"你隻細玩這個’歎’字’憐’字,就可以明白了。\"黛玉笑道:\"原來就這兩個字上分別。且如弟子,因姻緣不遂,飲恨而亡,這算得薄命,原該可歎可憐!若說寶姐姐,他如今婚姻如意,夫唱婦隨,有何可歎可憐的呢?\"警幻道:\"人之薄命,遭際各有不同,未可一概而論。\"因將冊子又揭了一頁,指著道:\"你看這一頁,是你元春姐姐。這一頁,是你迎春姐姐。他兩個,一個是貴妃娘娘,一個是誥命夫人,怎麼算得薄命呢?隻因富貴不長,榮華不久,所以也就謂之薄命了。如今你元妃姐姐,現在東邊赤霞宮居住。至於其餘的姊妹們,也是各人有各人的薄命處,豈能相同呢。你往後逐頁看去,自然知道了。\"黛玉聞言,便將正副冊子逐一的留神看了一遍。內中也有一看便知的,也有參詳而知的,也有不大明白的。遂將冊子合上,欠身笑道:\"許多冊子,一時也不能深究其奧。隻是寶姐姐的薄命,弟子到底不能無疑,仍望仙姑明白指示。\"警幻笑道:\"未來的天機,我也不敢泄漏。你與寶玉,不但有人世良緣,兼有天台宿分。也罷,你既疑惑你寶姐姐,我給你個小小的玩藝兒,你拿了去,到三更人靜之時,獨坐中庭,焚香一看便知分曉。\"說著,因向伺候的女童們道:\"把我那個葫蘆兒取來。\"女童應聲而去。不多時,拿了一個小小的葫蘆兒出來,遞於黛玉。黛玉接來一看,隻見上麵雕刻的山水樹木、人物花卉、蟲鳥禽魚極其精妙,嘴兒上嵌著個玻璃顯微鏡,就如街市上賣的西湖景兒一般。看畢,便遞於金釧兒收好。立起身來,笑道:\"天也晚了,仙姑請歇息罷,明日再來領教。\"警幻道:\"有勞賢妹玉趾先施,恕愚姊今日不能回拜了。\"於是,二人攜手送出宮門而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