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2 / 3)

76號大院裏的人們隻知道孟扶根死於心髒病,火化的時候市長書記們也披麻戴孝地去了,一個紫檀木骨灰盒花了十二萬,就是不知道孟老板是死在賓館,死在小莉的精光的身體上,這是他們想象力根本抵達不了的地方。大夥在石榴樹下議論的時候,錢家珍也端著飯碗過來了,聽說骨灰盒價值十二萬,她張大了嘴,一口沒咽進去的飯菜堵在嘴裏,所以她開口說話的時候,幾粒米飯就不可避免地噴到了地上並迅速引來了一群饑餓的螞蟻,“乖乖,十二萬夠我們院子裏吃喝三四年的了。”

陳道生出門四處打聽小莉的事,天黑後一臉沮喪地回到家,錢家珍沒問小莉的事,一見麵就說起了十二萬的骨灰盒,還不無羨慕地說,“那比一套帶衛生間的商品房都要貴,你要是能像孟老板一樣有錢,小莉就不會欠下人家賭債,就不會被公安抓了。”陳道生坐在沉悶的床沿上埋頭抽煙,他頭也不抬地說了一句,“錢再多,不也死了嗎?”煙霧籠罩著陳道生枯燥而僵硬的腦袋,屋裏像骨灰盒一樣安靜。

這兩天陳道生一直沒打聽到小莉究竟闖了什麼禍,警方很嚴肅地對陳道生說案子還沒結不便透露案情,同時提醒陳道生準備請律師,這讓陳道生有一種沒吃到魚肉卻被魚刺卡在喉嚨裏的痛苦,他拖著摔傷的腿一無所獲地四處奔走,心情無比黑暗。錢家珍問過在聖保羅夜總會當保鏢的趙天軍,趙天軍知道小莉吸粉,就自以為是地斷定小莉跟坐台小姐們借巨資買粉,到期不還錢鬧到警察那裏被抓了,但吸粉是肯定不能說的,所以他就含含糊糊地說,“也許是在夜總會玩輪盤下注欠了人家錢。”錢家珍跺著腳罵道,“你們夜總會就是大賭場,心比煤球還要黑!”趙天軍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整個雙河市本來就是一個大賭場,大人們能打麻將賭數花賭,小莉也就順便在輪盤上下注賭了幾把,也算不上犯了大罪。”這樣的對話並沒有實際意義,但傳遞的的信息讓陳道生和錢家珍兩口子在自欺欺人中減輕了許多恐懼和災難的預感,賭博欠錢說起來雖然不好聽,但還不至於讓人找繩子上吊。

在小莉被抓的第三天,也就是孟扶根兒子孟遙跟市長討論嚴辦凶手的那個黃昏,陳道生去找拜把弟兄劉思昌。

破舊的自行車穿過城市的噪聲,陳道生兩條麻木不仁的腿漸漸地有了信心,他相信見多識廣的劉思昌會給他出主意。76號大院裏的人都知道,歐亞商貿公司老總劉思昌最看得起的人就是陳道生,每次他開著黑色桑塔納轎車回76號大院,走進的第一家肯定是陳道生家,這位從小喜歡在各家廚房裏偷拿紅薯、偷吃人家鍋裏骨頭的大老板那時候沒少挨過罵和巴掌,如今發達了,念及故舊,前些年時常會用車拉著一些積壓的賣不掉的塑料盆、痰盂、簸箕送給各家各戶,街坊們手裏捧著殘次品的塑料盆和痰盂表揚劉思昌是仁義之輩,長輩們還拿劉思昌小時候的事開涮,“我在灶膛下添柴,小東西揭開鍋蓋拈起一塊雞腿肉往嘴裏一塞,拔腿就跑,追都追不上。”大夥先後都笑了起來,劉思昌不好意思地說,“少不更事,見笑了,見笑了!”

劉思昌的歐亞商貿公司位於市中心的宏達大廈12樓,陳道生前年失業下崗在這裏幹過三個月,一次接待前來洽談鋼材買賣的開源石化廠的裘處長喝酒,酒喝了個你死我活後,裘處長非要去唱卡拉OK,一進歌廳,裘處長就一手摟過一個站在過道上的迎賓小姐,情緒一激動,當場將一肚子酒肉毫無保留地吐到了迎賓小姐紫紅色的裙子上,迎賓小姐嚇得哭了起來,陳道生早就想發作了,可在外地出差的劉思昌讓他一定要接待好,硬著頭皮撐到現在,看裘處長越來越不像話,也就借著酒勁紅著眼直逼裘處長,“你還像個共產黨的幹部嗎?”說完扔下客人走了,一票二十萬的鋼材生意也砸了,事後劉思昌沒說什麼,但陳道生很愧疚,就辭了職,劉思昌也沒怎麼挽留,不過兩人的兄弟關係還是一如既往。“道生服裝店”開張的時候,劉思昌送了一千塊錢禮。

劉思昌的辦公室就像他的頭發一樣長年累月保持著一絲不苟條理清晰的形象,隻是豪華的布局中難免要流露出一些無法掩飾的俗氣,棗紅色的老板桌上站著一塊磚頭大的“大哥大”,又畫蛇添足地豎了兩小塊黨旗和國旗緊挨著一大摞藍色封皮的文件夾,一盒“萬寶路”香煙總是放在最順手的位置,地上鋪著墨綠色的羊絨地毯,一些比臉盆還要大的紅色的牡丹花在地毯上盛開,大多數人走進這個豪華空間,腳步和內心都會情不自禁地變得膽怯和謹慎,語言和姿勢都很努力地要與這豪華的格調保持基本一致。

陳道生不是敲門進來的,而是推門而入,這是習慣。進門後,見劉思昌正對著“大哥大”眉飛色舞,陳道生聽到了一句“雲南那邊情況怎麼樣”,電話就掛斷了。陳道生自作主張地坐到劉思昌老板桌對麵的椅子上,“生意都做到雲南了,你是做大老板的料,而我的小鋪子都快要關門了。”這樣的開場白相當於見麵打招呼。劉思昌笑著站起身遞煙,“雲南那邊緬甸的玉器很多,我也是投石問路。來一支‘雲煙’,專為你準備的!”陳道生的表情是沮喪的,省略了必須的寒暄,直奔主題,“小莉欠了賭債,肯定數目不小,公安把人都抓了,想請你拿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