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陳道生騎著破自行車出門提貨的時候,心裏就像被打掃幹淨了的一間新房子,窗明幾淨,這種感覺在持續了十幾分鍾後,又發生了一些微妙的改變,房子幹淨了,但卻是空的,空蕩蕩的心塞在衣服裏麵,晃得厲害,他蹬車的腳發飄,幾次差點摔倒,好在園山路鐵道口火車要來了,黑白欄杆將幾百人擋在鐵軌兩側,火車遲遲不來,自行車鈴聲煩躁地響成一片,陳道生挨在路牙子上兩腳落地,獲得了短暫的腳踏實地的感覺,這種感覺讓他的的腿和心同時穩定下來。這時一個穿黑色對襟棉襖蓄著長長的胡子老者,一副仙風道骨的風範,他拉過陳道生說,“事主,我看你最近好像遇到了災禍,你要是願意的話,就跟我來一下,我能幫你逢凶化吉。”陳道生幾乎毫不猶豫地將自行車從擁擠的車流裏拎出來,跟著老者到了不遠處路邊三角地帶的一片樹林中,樹林很有限,有人在裏麵打太極拳,有人提著鳥籠遛鳥,還有人坐在石凳上下棋,他們在這個悠閑的下午過著一種沒有災難的生活。老者將陳道生拉到一個水泥凳上坐下來,然後看著陳道生災難深重的臉反複推敲研究,就像一位優秀的考古專家在研究一個剛出土的古代文物,他柔軟的手拉著陳道生汗濕的手說,“我要是說得對,你就信,要是說得不對,你就當我沒說,走人。”陳道生拚命地點頭,他想從這個老者的胡子裏尋找到自己的出路,從他黑棉襖後麵掏出一大捧逢凶化吉的錦囊妙計,他有些虔誠地等待著老者對他的判決,老者慢條斯理地說,“是這樣的,早在兩個月前,你就遇到了災禍,結沒解開,大難又至,你是屬於‘禍不單行’的命。”冷風在樹之間穿梭,陳道生額頭上卻是的熱汗滾滾,他拽住老者的手,恐懼和緊張使聲音亂抖,“你全說對了,下一個大難什麼時候來?還有救嗎?”老者從懷裏掏出一個羅盤放在凳子上,然後閉著眼睛拔了一下指針,說“難從西南方向來,七日內如期而至。你雖命中多桀,但慧根尚存;前世在劫,今生如流從善,有解。事主雙手合十,閉目麵西,我替你誦經去咒。”陳道生在第一時間按老者的要求做了,老者嘴裏念念有詞胡須向北逆風飛揚,念畢,陳道生睜開眼見老者從身後的香袋裏摸出一個紅線串著的蠶豆大的青玉石獸,似獅似龍,似虎似豹,都不似,其刀工粗糙,卻神態悍然,頗有敲山鎮虎之勢。老者對陳道生說,“掛在頸上,晝夜隨身,七七四十九天,當逢凶化吉,兩災全消,兩難皆隱。”
陳道生如沐天恩,感激涕零,他虔誠地將紅線串著的玉獸掛到脖子上,並將玉獸貼到了胸口處,他跳動的心髒感受到了玉獸橫掃千軍的溫度和力量,全身像被風鼓起的帆一樣,有了劈波斬浪的氣勢,他問老者,“多少錢?我給!”老者拈著胡須,“解倒懸於塗炭,濟蒼生於水火,不為錢財,事主給一百五十塊香火錢,我還得去三祖寺替你還願。”陳道生將全身所有的口袋翻了個底朝天,隻湊齊了一百二十塊錢,他說我回去拿錢來,老者聲音溫和地說,“罷了,罷了,心誠則靈,錢物如煙,如此足矣!”說著接了錢,飄然而去。
陳道生提貨回來的路上,果然身輕如鳥,自行車一路順風,兩腿穩健,雙腳有力,此時陳道生的心裏不再是一個幹淨的房間,而是一往無際碧空萬裏的藍天,藍天上白雲悠悠,天堂裏的歌聲由遠及近地傳來,緩緩流淌在滿目浩瀚的陽光裏。
陳道生回到店裏卸了兩捆棉襖,於文英還沒將棉襖掛上衣架,街麵上一輛藍白相間的警車拉著警笛衝了進來,行人浪一樣地被衝到了街兩邊,波瀾起伏,他們睜著恐懼的眼睛注視著警車停在了道生服裝店門前,車上跳下幾個警察。陳道生見到警車的第一反應是,錢家珍出門打麻將了,家裏沒人,警察將小莉將送到店裏來了,肯定是劉思昌從內線得知起訴書送達後打電話回來擺平的,也許他今天中午就已經回來了。這種反應很短暫,很強烈,因為他實在不可能再做出其它任何反應,所以警車停在店門前時,他不看警察,目光往車裏麵尋找的小莉,車窗上糊上了一層咖啡色的防曬膜,看不出裏麵的動靜,他想走過去打開車門,一個警察堵到了他麵前,沒帶槍,也沒帶手銬,他們的態度甚至有著罕見的溫和,一個體形較壯看上去顯然是頭的警察問,“你是陳道生嗎?”陳道生說,“是呀!”他正想問是不是送小莉回來的,兩個警察很迅速地將他擠在中間,聲音平靜而嚴肅地說,“想找你了解一些情況,跟我們走一趟!”陳道生見警察不是那種來者不善的表情,就客氣地說,“也不要太麻煩你們了,就在這了解吧,小莉是被冤枉的,劉思昌都跟你們領導講過了,市裏領導也同意為小莉平反。”幾個警察像聽愛斯基摩語一樣糊塗,“你說什麼?跟我們走吧!”於是他們就半推半擠著陳道生上了警車。
於文英跑過來問陳道生要不要通知錢家珍,陳道生很輕鬆地說,“沒事的,下麵辦事的警察不了解情況,領導肯定沒告訴他們,我去一下就回來了。小莉回家後晚上我們一起下館子吃飯,那個算命的算的還真靈!”於文英看著警車呼嘯著遠去,她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下午的陽光在她搖頭的四周一同搖晃。
在刑警隊的詢問室裏,兩個警察隔著桌子先是看著陳道生,不說話,那位眉清目秀的年輕警察手裏轉動著鋼筆,隨時準備做詢問筆錄,屋內的氣氛像一間病房一樣冷漠,陳道生從口袋裏摸出一支香煙,看警察滿臉冷酷,就把煙又塞了回去,他感覺有點不對頭,那些短暫的癡心妄想在警察的臉上粉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