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1 / 3)

陳道生起床的時候,玉獸不見了,他穿著單衣單褲在床上找,被窩裏席子下都翻遍了,就是沒找到,他確鑿地記得睡覺前還套在脖子上的,臨睡前是攥在手裏睡的,為了怕扯斷串著玉獸的紅線,陳道生平躺著身子,讓玉獸緊貼著胸口與心髒一起跳動,他迷迷糊糊中,感到玉獸和心髒就像一對患難與共的弟兄,手拉著手,共命運,同呼吸。陳道生劃著火柴鑽進床肚裏去找,還是沒找到,這時傳呼響了,是鍾律師打來的。

陳道生沒吃早飯就去雜貨店回電話,電話裏的鍾律師說,“你找了幾個證人?明天他們一定要到法庭上去,我想今天去你那裏見一見證人。”陳道生站在冷風中身體和牙齒颯颯發抖,他斷斷續續地說,“鍾律師,你已經見過我女兒了,她怎麼交代就怎麼判吧,我也找不到證人,找不到證書,玉獸也找不到了,三十萬哪,我怎麼辦呢?借了四五百戶哪,我怎麼交代呀!你的二百塊錢交通費,我會給的,拜托你了!”說完就掛了電話。秦大爺捧著茶壺的手僵硬在半空中,他漏風的牙齒縫裏恐怖的氣息川流不息,“道生,你膽子也太大了,三十萬,沒說錯吧?”

陳道生扔了電話不知該往哪兒去,眼前的路四通八達,但沒有一條路是屬於他的,或者說每一條路都拒絕著陳道生的鞋子毫無意義地從上麵經過,他站在巷口吸進了一大口冷風,肚子裏像汽球一樣被風撐滿了,一點也不餓,他抬起頭看東邊的太陽正沿著酒廠高大的煙囟往上爬,城市被照亮了,巷子裏石板街上的裂縫血管一樣青筋暴跳。早起收大糞的邱老八拉著鐵皮桶糞車跟陳道生打了個招呼,他嗯哈著應付了一句,一股大糞氣息裹著車輪聲直鑽鼻子。

陳道生站在巷口的風裏愣了好半天,無處可去使他腳步方向的選擇變得相當困難,在頻繁地與來來往往的街坊們打招呼的時候,他發現街坊們神色都很平靜,好像這個早晨什麼也沒發生,這種波瀾不驚的表情讓陳道生更加心虛,他抬腿就走,當腳步停下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站在74號大院於文英家門口。於文英也起床了,她端著痰盂正準備出門,見陳道生來了,她急忙將塑料痰盂放到門後麵招呼陳道生進門,“這麼早呀,我正想去找你呢,蘇州上海不是老嫌我們進貨少嗎,市紅葉服裝廠冬裝做得不錯,隔壁幾家店裏都進貨了,我看過了,質量相當好,店裏貨缺了不少,要不就在本地進。”

陳道生沒有進門,他站在於文英家腐朽的門框邊,掉了魂似的,嗓子都冒煙了,“小於,你的錢今天是還不了了,街坊們的錢都還不了了,三十萬哪,你說怎麼辦呢?錢家珍要跟我離婚。”

於文英首先回答是陳道生與錢家珍的婚姻問題,“那不是嬸子跟你說氣話嘛,不會跟你離婚的。”

陳道生很委屈地說,“我都說不出口,錢家珍去年就跟鬧離婚了,我沒答應,如今出了這麼大的事,留也留不住了。”

於文英能說的話就是,“不會的,氣頭上殺人放火的話都敢說,好多人家倆口子吵架摔碎一個碗就嚷著離婚了,倆口子鬧氣說的最多的話不就是離婚嘛,當不得真的。”

陳道生這時好像回過神來了,大清早出現在一個年輕的寡婦家門前,這是很忌諱的,於是他就往院子大門外走,於文英邊說話邊送他,“你忙你的,我馬上吃了飯就去店裏,這幾天我也想明白了,劉思昌拿走的錢,遲早是要還給你的,他不敢回來,肯定是為了躲債。”院子裏早起的女人們有的在做飯,有的出門倒馬桶,女人們並沒有用懷疑的眼光看陳道生,幾十年了,她們知道陳道生的為人,所以也就很平常地跟陳道生打招呼。

剛出了74號大門,錢家珍看到了陳道生和於文英一裏一外地隔著門檻說話,錢家珍聲音像摻了鐵砂子似地嚷道,“你死哪兒去了?到處找你都找不到人影。”

於文英回院子裏去了,陳道生跟他解釋說,“給鍾律師打電話了。”

錢家珍一把扯住陳道生的衣服袖子,“74號院子一部電話都沒有,你扯謊都扯不圓。”

巷子裏來來往往的都是熟人,好麵子的陳道生掙開錢家珍的手,壓低聲音說,“我跟小於商量進貨的事。”

錢家珍踢了他一腳,“你爬到人家床上能商量什麼進貨?小莉要判刑了,三十萬也全栽了,你一大早就跑過來跟小寡婦鬼混,陳道生,我要不跟你離婚我不是人。”

陳道生無心吵架,不說話,快步往前走,一閃身進了76號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