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時分,陳道生推著自行車來到繁華的勝利大街,在百花商場門口,一個蓬頭垢麵的八九歲小乞丐將一隻肮髒的小手伸到了陳道生的麵前,“大叔,行行好吧!”陳道生很為難地說,“我哪有錢呢?我跟要飯的差不多,你要是餓,就拿一串去吃吧!”小乞丐一聽這話,迅速從草坯上拔了一串就跑,這時一下子從人群裏又鑽出五六個小乞丐,肮髒的手全都伸了過來,一個市容管理員衝過來揚起了拳頭,“你們這幫小混蛋,還不快滾!”小乞丐們泥鰍一樣地鑽進人群裏不見了。
市容管理員胳膊上套著紅袖章像當年的紅衛兵一樣,很凶,他指著陳道生的鼻子教訓道,“你充什麼大款?那麼多乞丐你能給得起嗎?”陳道生看市容管理員有些蠻橫,就跟他抬杠了,“不到走投無路,誰願意出來要飯?”市容管理員眼睛看也不看他一眼,順手撕了一張票據塞給他,“你推著車在商場門口擺遊攤,擾亂市容,罰款五毛!”陳道生急了,“你憑什麼罰款?我什麼時候擺攤了?”市容管理員嘴上的一圈胡子嚴肅而緊張,他指著不遠處一塊藍底白字的牌子說,“你文盲呀!上麵寫得清清楚楚的,眼睛就盯著錢看了是不是?你要是再不老實的話,馬上把你揪到執法隊去。”陳道生看了牌子上禁止擺攤設點的警告,想起自己是出來掙錢還債的,不是爭一口氣的,就咽下一肚子窩囊,乖乖地掏出五毛錢遞了過去,許多人停下腳步免費觀看,陳道生臉脹得通紅。收了錢的市容管理員還不忘再追加一句,“罰五毛錢讓你長點記性。”陳道生想起當年在廠裏倍受尊重,想起當選市裏先進時上台還跟副市長握過手,那時候這個管理員還不知在哪兒找活路呢,時過境遷,一切都變了,感覺自己就像一個無用的破塑料袋被扔在寒冷的風中無人問津還被踏上一隻腳,陳道生滿腹悲涼,鼻子有點酸。
推著自行車的陳道生拐過兩條大街,來到了一條人煙稀少的街道,經過一個牛肉麵小吃店前,鹵牛肉的香味深入肺腑,陳道生嘴裏情不自禁地浸出一腔口水,這時候他意識到肚子餓了,腸胃咕咕嚕嚕地在裏麵聯合起來上訪、造反,整個城市都已經吃過午飯了,陳道生還沒吃,他停下車問店主牛肉麵多少錢一碗,一身牛肉味的店主站在客人稀少的店裏伸長脖子,“小碗一塊,大碗一塊五。來一碗吧!”陳道生咽了咽唾沫,說,“我吃過了。”店主很不高興地說,“吃過了還問什麼?”陳道生沒答話,推著車走向一個陽光很少的街角,街角的避風處,陳道生從草坯上拔出一串冰糖葫蘆,一口一個,味道好極了,又甜又香,那一刻,他覺得世上最好吃的東西就是冰糖葫蘆。吃完了,他又拔出一串,剛張開嘴,牙齒快要接近的糖衣的時候,他停住了,然後慢慢地又插進草坯裏。
太陽開始向西下沉,陽光像是電力不足的燈泡發出來的,又黃又淡,陽光裹著風落在身上,不暖和,甚至更冷,陳道生迎著稀薄的陽光抹了一把鼻涕,看到他的冰糖葫蘆已經所剩不多了,在經過壽春路小學門口時,一群放學的孩子像一群小老鼠一樣活蹦亂跳地直撲過來,他們不到一分鍾時間就搶光了所有糖葫蘆,陳道生的手裏攥著滿滿一大把毛票,有一種受歡迎被擁護的興奮,這跟當勞模的感覺差不多。幾個沒買到的孩子追著手拿糖葫蘆的孩子,苦苦哀求,咬上一口,幸福得滿臉燦爛,難怪孫小果偷錢買糖葫蘆,糖葫蘆不僅好吃,而且好看,比起瓜子花生棒棒糖臭豆腐要受歡迎得多,陳道生悟出這些時,他的腿在蹬車回家的路上像動力十足的馬達。
回到76號大院,院子裏一片寂靜,吳奶奶坐在殘餘的夕陽下縫補著一雙舊棉襪,德貴的女人挨在吳奶奶旁邊納鞋底,她的老寒腿不能吹風,平時幫德貴修車打氣,一到冬天就坐在家裏收拾家務,孫大強咳嗽的聲音經過兩道門拐著彎傳到院子裏,聲音損耗了百分六十以上,像是從捂著的被窩裏發出來的。陳道生想告訴她們今天終於賺錢了,可想到自己的滔天巨債,毫無本錢驕傲,就謙虛謹慎地跟吳奶奶他們打了聲招呼,吳奶奶問,“都賣完了?”陳道生架好車子,從車後麵拿下毛竹撐起的草坯,“托您老人家的口福,還真賣完了。”
德貴女人沒文化,說話不打草稿,更不會拐彎,她有口無心地插了一句,“陳道生,你也就跟我們家劉德貴不相上下,搗點小生意還能糊一張嘴……”接下去的話沒說,言下之意是租門麵開店就是瘌哈蟆想吃天鵝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