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2 / 3)

陳道生的秋天按部就班,他謹慎地蹬著三輪車,甚至害怕軋死路上無辜的螞蟻,這種神經過敏在季節進入冬天的時候就漸漸地消失了,或者是麻木了,天太冷,他蹬車的速度快了起來。這一天他蹬著三輪車送一箱從廣東發過來的貨到臨河小區87幢502室,箱子是木頭做的,釘得很死,外包裝上寫著“電子元件”,因三輪車不許在城內跑,陳道生要專門揀小巷鑽,他像個遊擊隊員多繞了四公裏路才趕到臨河小區,扛著很重的木箱爬到五樓時,陳道生已是滿頭大汗,敲開502的門,門縫裏出現了陳道生很熟悉的半邊臉,好像見過的,等到門完全打開的時候,這張臉像一道閃電一樣擊中了陳道生,是錢家珍。

陳道生手中的箱子差點跌落到地上,他踉蹌著將箱子抵住門框才穩住,箱子要是摔壞了,那是要賠的,陳道生一年的工資也許都賠不起一箱子電子元件。錢家珍看著一臉汗水的陳道生也大吃一驚,隨後她用嘴指揮著陳道生進屋的走向,“進來吧!放到裏屋的鐵櫃子下麵!”

陳道生搬著箱子走進了設施簡陋的兩室一廳,房間裏的一個大彩電上一些漂亮的女孩子正在比賽唱歌,淩亂的席夢思床上胡亂地攤著花被子,床頭櫃上一堆瓜子殼注解著錢家珍在這屋裏的生活情景,放下箱子,陳道生抹著一頭變冷的汗,“這是你的新家?”

衣著顯然已經變得邋遢的錢家珍很不滿陳道生的口氣,“這是我的辦公室,你要不是來送重要文件,是不能進來的。”

陳道生望著神經兮兮的錢家珍說,“木箱子裏麵不是電子元件嗎?”

錢家珍像是受了嘲弄一樣,說,“不要多問好不好?”

陳道生不問了,他的目光停留在牆上一幅放大了的彩色照片上,照片上的錢家珍穿一件誇張的紅色羽絨服,依偎在一個顯然比陳道生更有風度的男人懷裏,男人看上去比陳道生年輕,但眼角的皺紋暴露了他骨胳的老化與脆弱。陳道生並沒有什麼激動,隻是對錢家珍說,“小莉減了一年半刑,她在信裏要我告訴你,讓你不要跟我吵架了,有空去服裝店幫忙,提前釋放後她就去店裏幹活,哪兒也不去了。我沒說店關門,也沒說離婚,被騙三十萬更不能說了。”

錢家珍聽著聽著就流下了眼淚,她傷心地說,“你要是像個男人,我又哪會跟你吵架,哪會走到這一步。”

陳道生沒有了刺痛,也沒有了惱怒,但他有一股強勁,“我沒有錢,沒有勢,我什麼都不是,但我是一個男人,沒有哪家條文規定,有錢有勢的才是男人。”

錢家珍止住了哭,她被陳道生的話咽住了,一時不知說什麼,陳道生指著牆上的男人說,“如果這個大款真能讓你後半輩子過上舒心的日子,我也就放心了。”

錢家珍向陳道生要了女兒的地址,她說要給女兒寄錢去,陳道生說,“小莉沒出來前,不能把被騙三十萬,還有離婚、服裝店關門的事告訴她,地址你也別要了,每次信裏我都說你惦記著她呢,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錢家珍點了點頭,然後又問錢還了多少了,陳道生說,“你還能記得這件事,我就心滿意足了,總共還了兩萬七千多塊錢,反正這三年來,我沒買過一件新衣服,沒抽過一包好煙,兩毛八一包的煙,每天隻抽半包,能省的錢都省下來還債了,你就安心過你的日子,我闖下的禍,我認了。”

錢家珍不支聲,她站在光線明亮布局混亂的房間裏發愣。

陳道生臨走時說,“你能不能把電話號碼告訴我,要是廠裏發買斷的錢,我好通知你去拿。”

錢家珍搖搖頭說,“不行,我們辦公室的電話是保密的。”

此後,凡是有臨水小區87幢502室的貨,陳道生總是自告奮勇地去送,每次去送貨都是錢家珍驗收。他一次都沒看到過那個大人物,陳道生第三次去送貨的時候對錢家珍說,“你要是有什麼苦處不好說的話,我代你去報案。”錢家珍把臉一沉,“你是我什麼人呀?瞎操心!”

陳道生也不生氣,他在屋裏轉了幾個來回,說,“我總感到這屋裏氣味不對,我是怕你被騙了。”

錢家珍跳起來說,“你才是騙子,我被你騙了二十年。”

陳道生一聽這話,沒接話,很沒趣地走了。

陳道生是第五次送貨上門時被警方抓獲的。

他扛著一箱子貨爬到五樓很辛苦,他本來想進屋後問一問錢家珍,電子元件怎麼這麼重呢,累得他每次氣都不夠用。他敲門的時候,先是沒反應,然後他就在屋外喊,“錢家珍,錢家珍,開門!”

門開了,是突然打開的,他搬著箱子一進屋,隻感到腿下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一個趔趄,人已經被按到了地上,地上有一些瓜子殼和香煙頭,他聽到頭後麵有人喊,“銬上,銬上!”

屋裏沒有錢家珍也沒有那個讓市長都害怕的大人物,五六個撲了個空的警察將陳道生銬上的時候很興奮,很有成就感,他們覺得總算逮到了一個同夥,“線索不會斷了,總算逮到了一條魚!”

陳道生被塞進警車帶走了。

在車上,他感到警車裏很暖和,窗子很嚴實,一點風都進不來,隻是他隱隱覺得錢家珍被卷進案子裏去了,想到這,全身就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審訊室大同小異,而且陳道生已經不止來過一次了,所以他很鎮定地麵對著神色激動的警察,警察問他跟貨主什麼關係,陳道生說以前是夫妻關係,三年前離婚了,警察很興奮,他們的興奮使得語言和動作都凶狠了起來,先是拍響了桌子,然後又讓他老實交代,陳道生說他是大昌公司送貨的,貨是廣東發來的,就這麼簡單,他站起身想走,可手上戴上了手銬,於是陳道生就對警察說,“把銬子打開吧,你們抓錯人了。”那位肩膀上星比較多的警察不理他,他對身邊的警察說,“快去,立即把大昌公司的老板抓起來!”

接著就聽到了外麵響起了皮鞋匆忙跑動的聲音,鞋子聲音消失的時候,警笛聲響了起來,外麵的節奏很亂。陳道生心裏有些犯悶,難道箱子裏是毒品,怎麼他這一家總是跟毒品扯到一起呢?他倒不為自己擔心,他為錢家珍擔心,擔心她卷進毒品案裏,這個虛榮而薄情寡義的女人這麼快就遭到報應了,陳道生並沒有因為錢家珍遭報應而解氣,而是恐懼她被抓到後槍斃,畢竟跟自己生活了二十年,同床異夢二十年也不是那麼容易的,陳道生心裏很複雜。

複雜的心理讓陳道生沉不住氣了,將他晾在那裏的警察讓他好好想想,陳道生想得不夠深入,就問警察,“箱子裏麵裝的是不是毒品?”警察反問他,“你裝什麼糊塗?我們要是被你這點小伎倆擾亂了視線,那警察這碗飯就該讓你吃了。”陳道生一聽這話,放心了,“隻要不是毒品就好,錢家珍再怎麼糊塗,也不會幹販毒的事的,那可是要掉腦袋的。”警察不理他,坐在門邊上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