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連市公安消防支隊參謀長郭偉是全國消防部隊戰訓領域的優秀人才。

郭偉是福建人,剛毅幹練,話語少。他似乎盡最大力量不談這場戰鬥。在采訪中,他要麼畫圖,標明油罐和陣地的位置,然後把圖塗抹覆蓋掉;要麼在言語中突然陷入深思,眼睛望著遠方,回不過神來。他這是在心裏跟自己說話。7·16滅火戰鬥英雄當中,有好幾位這樣的人,他們沉默寡言,眼睛死死地盯著前方,仿佛把靈魂的一半留在了火場。他們往往是經曆危險最多、功勞最大的官兵。

郭偉在這次滅火戰鬥中的功勞無可替代,他負責的陣地用叢樹印支隊長的話說叫“生死防線”。這裏是整個火場最危險、最關鍵的103號罐北側的陣地。郭偉手把水槍站在最前沿,率領官兵死保37號、42號原油罐,保障與大火隻有一路之隔的高危化學品罐群的安全。

第三次大爆炸發生後,流淌火順庫區路麵、管道井、輸油管線直奔一路之隔的高危化學品罐群。

郭偉的任務是在流淌火和高危化學品罐群之間開辟一條生死通道。

這不是預防工作,火已經追過來了。

油罐爆炸前會冒黑煙,眼前的37號、42號罐的罐體被烤紅了,正冒黑煙。高危化學品罐體在爆炸之前會冒白煙。郭偉到達時,幾座高危化學品罐白煙繚繞,史無前例的大爆炸馬上就要發生。姑且說高危化學品罐不會立刻爆炸,而正冒黑煙的37號、42號罐如果炸了,高危化學品罐必爆無疑。這些罐中的任何一個罐爆了,還是那句話——1000多名官兵葬身火場,整個油庫區不複存在,大連市包括大連灣難逃劫難。

對這些,讓一個親曆者並且是指揮者回憶,他會說什麼呢?

郭偉抽煙,掐滅,再點燃,沉思良久,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大火終於被撲滅了。”

我問:“這就完了嗎?”

他點頭,說:“是的,完了。”

我說:“讀者需要你還原整個戰鬥過程啊。”

他又陷入深思,默默地吸煙。

郭偉從火場下來後,看見手機上有許多未接電話記錄。他沒有查閱,所有的電話都是打探他的生死消息。郭偉剛剛到達北側陣地的時候,以為自己不能活著回去了,這輩子交代於此。郭偉這個陣地在低凹處,火浪不是如流水,而如瀑布一樣卷過來,隻有火山噴發可與之比擬。真實的火場和重大災害救援方案的設想完全不一樣,地麵上有火,火流還在排汙溝、地下道奔湧。地上火流冒頭的時候,遇到空氣必然“嘭”地爆響。那時候,郭偉與其他官兵身邊左右,到處發出“嘭嘭”聲,火已經瘋了。沒見過這種火,到哪兒燒哪兒,鐵器、混凝土牆、鋁合金燈柱全在燃燒,沒有不燃燒的東西,連土都在燒。

郭偉想起路上遇到企業消防支隊的支隊長,他剛剛從這個陣地撤出來。這位支隊長說:“老郭,守不住,別去了。”此人是郭偉的老相識,跟郭偉說話時,他也是滿麵征塵,眼裏帶看淚。誰都明白這個意思,往裏衝就是白白送死。

郭偉在103號罐附近看到一台被燒得隻剩骨骼的消防車,這是海港消防隊的美國產大力牌舉高消防車,價值700多萬元。這台車的駕駛員就在下車整理水帶的工夫,火撲了過來,再上車發動已經來不及了。人跑出去幾步回頭看,車已被燒成了恐龍標本似的骨骼。膠皮輪胎燒沒了,鐵輪趴地,車上的漆被一掃而光。

軍人和老百姓的區別在此才顯示出來:老百姓這時可以選擇撤離,即使是擔負滅火任務的企業員工也可以毫不猶豫地選擇逃生。美國、英國或中東地區的油區如果出現這樣的火災,一切人包括消防隊員都選擇放棄,保護個體生命。遼寧消防鐵軍則不同,一聲令下,決無回轉之意,因為開發區和大連老百姓的生命不允許軍人逃離戰場。

郭偉大踏步走向北側陣地。

混凝土防護堤以及下邊的地溝離儲油10萬立方米的37號原油罐隻距5米遠,火已經在上麵燃燒。如果保持不住這5米寬的隔離帶,火浪就會撲向37號油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