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平靜了一下,拉過我的手,徐徐的道,“你外公當年是國民黨的高官,在南京任職。許家和施家是世交了,一家從政,一家從商,你父親常常有公事到南京的。夫人去的早,小姐一直是我帶大的。兩家的老人早有意要撮合你父親和小姐。小姐從來都要強,愛讀書,16歲就上了南京最高學堂,我記得整個學堂總共就隻有六個女學生。小姐一直看不慣世家子弟們的作派,她說過,隻有革命才能救中國。我是不懂這些的,隻是你外公為此責罰過小姐許多次。也許是命中注定的,那一年,小姐認識了喬立勳,下定決心要跟了他。後來我才知道,姓喬的是共產黨軍隊裏的人。事發後,你外公大怒,拿槍指著小姐要逼他們分手,不然的話就要斷絕父女關係。小姐的脾氣倔,認死理,給老爺磕了頭就離開了許家。我放心不下小姐,便也跟了出來。她和喬立勳就在部隊裏成了親。三天後,你外公在南京各大報上登了聲明,表示小姐從此再不是許家的人了。”我呆呆的聽著,不曾想母親也會放棄血親,放棄榮華,放棄安逸,隻為那一個心愛的人。“後來呢?你們就跟著解放軍了嗎?”我問。
“嗯。小姐剪了辮子,換了軍裝,我被編進了後勤部。我是無所謂的,隻要小姐高興就行了。我們跟著部隊進了河北,喬立勳已經是個團長了。那會兒,他跟小姐很好很好的,我瞧著也覺得放心。隻是他們新婚不到半年,上麵下了命令,喬立勳他們部隊要去打北邊遼沈。小姐眼睛都哭紅了,還是給姓喬的裝了行裝,讓他放心的打仗去了。誰知,誰知他這一去,唉。一年後,聽說是打了勝仗了。小姐天天的等,天天的問,天天的盼,人都落了型了,可也沒個準信兒。當時,說什麼的都有,還有人說他戰死了。旁邊的人閑言閑語的多了起來,又翻出我們的老底,說小姐是國民黨的走狗,是奸細。小姐一心隻想著要到遼寧去找喬立勳,我也拗不過她。可當時兵荒馬亂的,我們兩個女人哪裏找得到,小姐一直都病著,我們隻能找找停停。又過了一年多,才算是打聽到,喬立勳的部隊駐守在沈陽了。”這一段福媽講的平靜,可我知道,這淡淡幾句話,帶過了當年她們吃的難以想象的苦頭。
陡然間,她的聲音激動起來,恨恨的道,“小姐滿心歡喜,直向軍隊去了。可是,等著她的是什麼?是喬立勳那個王八蛋,已經在這離開的三年時間裏,他升了師政委,又娶了老婆,而且,那女人還有了孩子!蘊茹,你不知道,你永遠無法體會你母親當年的那種絕望。為了這個姓喬的,她被許家趕了出來,什麼都沒有了。可這個男人竟然這樣負了她!”福媽的聲音不斷的在我耳邊響起,我懵懵的,隻會苦笑。福媽說我不能體會,可是母親當年的苦我也經曆過,也感覺過,也痛過。那種被刀子剜心的感覺,現在想起來依然是窒息的疼。
福媽緊緊攥著我的手道:“小姐二話不說,甩了喬立勳兩個耳光,將他們的結婚證名一把火燒了。我知道,小姐心裏苦到了極點,可那女人懷的孩子是無辜的,她做不出讓孩子沒有父親的事。她想過一口藥了事,被我死死勸住了。我們回了南京,你外公早就跟著逃往南邊了。天下之大,竟沒有我們的容身之處。而就在這個時候,在南京公館裏,你父親提出要娶小姐。他說,他都知道,他不在乎。”
我一直以為父母的婚姻就是舊式的長輩之命,媒妁之言,沒想到竟然是這樣。“可是為什麼,為什麼父親後來又有了容姨?”我不禁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