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領命匆匆去了。剩下宋天明和佳冉,他們像是還有事情要跟莊恒說。
佳冉斟酌著問,“老板,我正在洽談的並購是停一停還是繼續?”莊恒望了望我,眯了眯眼,“繼續。”複又皺眉道:“就這麼點粥,到現在還喝不下去。一會兒胃又疼。”我一愣,便聽得宋天明和佳冉都偷偷笑了,佳冉本就挨著我坐,這時還悄悄伸手掐了我一下。我臉一下有點發燙。
“我們在這裏你也不好好吃飯。天明跟我上書房來,佳冉就在這裏陪陪她,讓她好好吃點東西。”莊恒反倒若無其事的站了起來,帶著宋天明上樓去了。
我看著佳冉一臉的揶揄,輕拍了她一下,“死妮子,這麼看著我幹什麼。”她哈哈一樂,“羨慕唄。”我無心與她調笑,沉聲問,“胡煥明怎麼會去行賄?胡氏早已重上軌道,他犯不著啊。”
“不是最近的事了,是莊氏幫他之前,他就幹下的。可能那會兒病急亂投醫,什麼法子都用上了。現在還查出他當年公布的年報數據做了假,我們是他們的關聯方,最大的合作夥伴。誰都知道莊氏這兩年最引人注目的項目就是與胡家合作開發科技產業。他們造假,我們也脫不了幹係。原來的商務署長退下去了,新上任的一哥要翻舊帳、耍威風、博出位。莊氏跟他交情不深,他是親英的背景。膽子是夠大的,一上來就動到老板頭上了。偏偏這時又扯出些舊聞,弄得滿城風雨。不過,不會有他好果子吃的。”佳冉忿忿的道。
這一晚,莊園車來人往,不曾停息。每個人都步履匆匆,但又井然有序的輪著往書房見莊恒。夜深了,我一個人躺在大大的床上,在黑暗中睜著眼呆望高高的天花板。多久不曾嚐試孤身獨眠的滋味了。這兩年越發纏他了,幾乎每晚都要他在身邊哄個千句萬句才肯安穩入睡。今天——我有些瑟瑟,把臉埋入他的枕頭中。
門小心翼翼的被推開了,是他。我感受的到他的氣息。我僵住自己,閉目裝睡,一動也不敢動。他放輕了步子慢慢走到床邊,彎腰給我細細的蓋好薄被,順勢在床邊坐了,抬手撫上我的發絲。良久,他深深一歎,立起身來,向外間走去。啪的一聲,偏廳裏一盞睡燈開了。就著暈然的燈光,我看他在窗前的皮椅上坐了,點燃了一支雪茄。沒有抽,就讓它默默的燃著。嫋嫋煙熏中,他的臉色越發看不真切,隻是濃眉始終緊鎖,眼睛呆呆的望著遠方。
半生倥傯,顛沛滄桑,我知道他一直守著當年的誓言,他莊恒甘願一世潦倒,也要清清白白,堂堂正正。這是他引以為豪的道德和原則,這是支托他做人的根本和底線,這是他的尊嚴!而自今天起,一切皆休。世人不會考慮他在大陸被捕是被人陷害;世人不會認為他幫胡家是全朋友之義;世人不會記得他做生意想來正正當當童叟無欺。自今天起,不知有多少人隻會認為他是藐視律法,為非作歹的奸商。他,百口莫辯。
雪茄在他手中已燃了大半,眼看著就要燒到他的指節,可他一無所覺。我掀被而起,取了件外袍,走過去。沒有喊他,我俯身從他手中取下煙頭。他一震,回神望我,也沒說話,隻靜靜的看我重又點上一支,放進他指間,又轉到他身後給他將袍子披上。我輕輕按上他的肩,畢竟不是年輕人了,熬了這大半夜,肩頸都是僵的了。微弱的燈光中,他發間的縷縷銀絲越發亮的刺痛著我的雙眼。
他悵然一笑,抬手拍了拍我,稍一使力,將我帶到身前。“想不到我莊恒活了這大半輩子,識人不清,一而再的跟警察纏上。丟臉!丟人!丟架子!”他向來是個泰山崩於前麵不改的人,商海浮沉,風口浪尖幾十年,從未見他傷懷至此。錢財身外物對他而言早已是浮雲如斯,可人格情義是他始終不曾背棄的。
我伸手環住他的脖頸,將臉貼上他的,在他耳邊輕聲道,“我信!不丟人!我陪著你。”他猛然緊緊將我按在胸前,再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