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1 / 3)

正月二十淩晨,寒風蕭蕭,天昏地暗。

我拎起行李,慢慢地走出房屋大門。

在附近個體戶家做小工的姐姐和在小學讀書的妹妹緊跟而出。

回家治療的父親在母親的攙扶下顫巍巍地走在姐姐、妹妹的身後。

母親淚流滿麵。父親麵色蒼黃、瘦骨嶙峋,不停地咳嗽著。

我在院門內側停了下來。

“兒啊,兒啊,我的兒啊……”母親哽咽著說。

“一朝為師,終身為父。我不在你身邊時,要好好地聽師父的話。”父親艱難地說。

“爸爸、媽媽,你們回去吧,外麵風大,小心著涼。放心好了,我和妹妹會把弟弟送上車的。”姐姐說。

我頭也不回地跨出院門,大步流星起來。“哥哥,哥哥,等等我,等等我!”妹妹說。

淩晨的小村莊隱隱約約在一片肅殺之中,顯得格外地淒涼。

我咬緊牙關,昂首挺胸地往前走。姐姐拎著我的行李步步相隨。妹妹牽著姐姐的手。

一路寒風。

一路暗淡與冷清。

一路沉默。

一路憂愁和悲哀。

路過埋葬著祖母的鬼都時,我停了下來。鬼都包裹在黑壓壓、陰沉沉的鬆樹林中,靜悄悄的。妹妹死死地拽住姐姐的手,渾身顫抖著。

“小犬,去看看奶奶吧。”姐姐輕聲說。

我大踏步地走進鬆樹林。

祖母的墳墓孤零零在“鬼都”之中,一抔黃土,一堆淒寒。墳墓上的枯草張牙舞爪,瑟瑟作響。

姐姐跪到祖母墳墓前,連連磕頭,低聲說:“奶奶,在世的時候,您最疼最愛的是小犬,小犬就要獨自去他鄉異地打工了,外麵的世界太大、太複雜,不安全,小犬還是一個未成年的孩子,您如若泉下有知,一定要保佑您的孫子一直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啊。”

我一聲不吭,妹妹拽緊我的手,小聲地抽泣著。

我們慢慢地離開鬼都,慢慢地走到曲曲折折的小路上。

站在路中間,回首波濤洶湧在茂密的鬆樹林中的鬼都,我心潮起伏——

奶奶,我最親最愛的奶奶,您的孫子就要離開家鄉去千裏迢迢之外了。我不想離開父母和姐妹。我不想離開生我養我的家鄉。我想讀書。我想與老師和同學快快樂樂地呆在一起。可是,我不能不現在就遠走高飛,不得不立即去打工賺錢。曾經三個孩子都在校讀書,家裏早就貧窮蕭蕭了。盡管姐姐已經輟學,可是,還是舉步維艱。孰料天公不僅不作美,還落井下石,父親不幸重病纏身。本來就已經窮困潦倒的苦寒之家苦上增惡苦、寒上添烈寒。萬般無奈之下,在縣醫院治療的父親不得不提前離開醫院,回家臥床休養。我是家裏唯一的一個男孩子,當這個家庭風雨飄零中搖搖欲墜時,我必須擔當起來。這不僅是對在世的親人的一種交代,也是對您的一種交代。隻有我趕緊學成手藝,趕快賺錢,才能盡早促使父親恢複正常的醫療,才能盡快償還父親治病欠下的巨債,才能保證妹妹的繼續求學。等負債累累、朝不保夕的家庭徹底擺脫危機之後,您的孫子我再重新回到學校,努力考上大學,光宗耀祖,以慰您老人家的在天之靈。奶奶,我最親最愛的奶奶,年底回家,孫子再來看您,再來給您磕頭、燒紙,再來和您說話。再見,我的親人,我的奶奶!

歲月如風,世事高深莫測。

任何事情,隻有結果顯現的時候,才知道過程會是多麼地漫長,多麼地艱辛。

人生是一組牌,其中的一張倒下了,十有八九會連鎖反應,導致其後的接二連三地倒下,深陷其中的你唯有苦苦掙紮,無可奈何,無力回天。

離開學校之後重回學校談何容易。

僥幸回到學校之後,考上大學又要付出多麼大的代價。

如願以償地考上了大學,接下來還要麵對許許多多始料未及的人生變數。

歲月不饒人,當一個人到了一定年齡的時候,不但一歲年齡一歲人,一歲比一歲身心疲憊精力不濟,而且一歲年齡一歲工作機會,一歲比一歲工作機會渺茫。

直到今天,我還不能從這一係列的連鎖反應中徹徹底底擺脫出來。

一輛破舊的汽車老氣橫秋地停靠在坑坑窪窪的馬路邊,如同一個飽經風霜疲憊不堪的老人。

盡管汽車裏麵已經塞滿了嘈嘈雜雜的人,可是,還有不少的人不要命地往車子裏麵擠。除了少數走親訪友的,都是成群結伴的背井離鄉的打工者。

我四處張望老操。老操靠窗而坐,從車子窗口伸出來乒乓球腦袋,大聲叫喊:“小犬,我在這兒,過來,快過來呀,從窗口往裏爬!”

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將行李塞進包滿為患的汽車行李箱裏,然後飛奔到老操旁邊的窗口下。

老操身旁的窗口左右兩邊的窗口都有人正在全力以赴地往裏鑽。左邊的人一不小心掉了下來,屁股結結實實地著地,嗷嗷直叫;右邊的人卡在窗口中,進退兩難,叫苦連天。

姐姐和妹妹一左一右托住我的屁股,我雙手拽住窗口的下沿往裏突飛猛進,一股腦兒栽進老操瘦骨嶙峋鋼打鐵鑄的懷裏。老操若無其事。我疼死了。

老操旁邊坐著一個彪形大漢,一臉的凶神惡煞相。我越過大漢,站到早就人滿為患的過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