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2 / 3)

姐姐和妹妹站在車窗外,一言不發,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盡管大客車裏麵已經擁擠到了極點,可是,上車的人還是絡繹不絕的。

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販賣豬或者牛的貨車,幡然醒悟——有些時候,人就是一頭豬;有些時候,人不如一頭牛。

隨著人流的泛濫,我的一隻腳徹底架空了。汽車徐徐開動時,我另外一隻腳隻有腳尖著地。

舉目窗外,姐姐和妹妹正在抱頭痛哭。

做任何事情,經驗都是最重要的,出門在外,尤其如此。

大約過了四五十分鍾,我就要尿尿了。早知這樣,早上我就不該又吃稀飯,又喝開水。世上沒有後悔藥。吃一塹,長一智吧。可是,現在如何是好呀!叫司機停車勢比登天,即便司機菩薩心腸大發慈悲,也無濟於事,從如此密集的人群裏擠出去,簡直就是天方夜譚。憋吧,憋吧,唯有死憋,才是唯一可行的,反正尿憋不死人,人憋得死尿。

汽車一路顛簸,如同行走在洶湧的海洋上。

謝天謝地,換乘車輛的縣城終於到了。汽車吭哧吭哧停下來。好不容易,我和老操擠下汽車。我飛快地拿出來行李,就要往附近的廁所裏衝。

“小犬,小犬,到省城的大客車來了,趕快去占座呀!我去撒尿,等我回來之後,你再去!”老操大聲嚷嚷起來。

老操丟下自己的兩大包行李,射向廁所。我死死地憋住就要奔衝而出的尿,左手一個大包,右手一個大包,脖頸上懸掛著自己的一個稍小的包,奔向停靠在公路邊的大客車。我將行李都穩穩妥妥地放進行李箱裏之後,急忙擠上車,找一個靠窗的座位做下來,脫下外套,放到旁邊座位上。

旅客一個接一個地上車,很快,車上就沒有空位了。旅客依舊一個接一個地上車,不一會兒,過道上也站滿了人。我伸長脖子,苦苦地等待老操,老操泥牛入海。

“還有沒有人沒上車呀?”售票員大聲叫喊。

“還有,還有!”我高聲叫喊。

“怎麼還不來呀?再不來,就不等啦!”過了一會兒,售票員再次叫喊。

“就來,就來,您就再等等吧,對不起,對不起!”我趕緊說。

一些乘客忍無可忍開始罵罵咧咧時,老操終於悠哉樂哉地來了。

“一車子人都等你,你以為你是誰呀?”售票員怒氣衝天地說。

“人有三急,人有三急。”老操心平氣和地說。

“一個大男人撒一泡尿要得了這麼長時間嗎?”售票員說。

“不是撒尿,是拉屎!”老操說。

“一個大男人,即便又拉屎、又撒尿,也要不了這麼長時間呀!”

“你也不是我肚子裏的蛔蟲,怎麼知道我又拉屎、又撒尿呀?”。

“你,你,你!”售票員滿麵烏雲翻滾,怒發衝冠,渾身顫抖著說。

“張口一個大男人,閉口一個大男人,睜大您一雙烏黑烏黑的大眼睛仔仔細細地看看,我是一個大男人嗎?”老操長發飄飄,氣定神閑,鳥語花香。

“你不是大男人,難不成是大女人?”售票員一驚一乍地說。

“我就壓根兒不是人!”老操一板一眼地說。

車子裏的人接二連三地歡笑起來。歡聲笑語中,客車緩緩開動,不一會兒就飛馳起來。

一路上,我被尿憋得難受到了極點,簡直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尿被我憋得大有一旦決堤,則一瀉千裏之勢。

一開始,我非常自我同情,要哭。萬般無奈之下,我唯有變自我同情為自我欺騙與自我安慰——憋吧,憋吧,男兒有尿不輕撒;不哭,不哭,男兒有淚不輕彈。後來,我從同情被尿憋的自己轉變到同情被自己憋的尿。做人要有良心,平白無故冤枉人是一種罪過。盡管尿不如人,可是,無緣無故地冤枉一泡尿縱使不是一種過失,至少也是一種錯誤。最無辜的不是人,而是尿。尿是死的,人是活的。自古隻有活人憋死尿,從來沒有死尿憋活人。到了最後,我激變為替尿憤憤不平,從而對自己深惡痛絕起來。

我對自己咬牙切齒時,老操在我的耳邊甜言蜜語:“你這樣好辛苦呀。”水深火熱之際,一個字都溫暖重千斤,更何況還是一句話。我的眼角濕潤起來。

“一個人出門在外太不容易了。”老操再次的甜言蜜語溫柔到了極點。我的眼淚差一點奪眶而出。

“姑娘,你不能一直就這樣站著,是頭豬都於心不忍,更何況我還是個人;是個女人都看不下去,更何況我還是個男人!”老操笑吟吟地說,“小犬,你已經坐大半天了,肯定坐得都煩死了,趕緊起來給這個姑娘讓個座吧。”我立刻恍然大悟,隨即裝聾作啞。

“即便脫褲子放屁,也要不了這麼長時間!”老操惡聲惡氣地說,“一個牛高馬大的大小夥子,做起事來怎麼就如此地磨磨蹭蹭、黏黏糊糊呢?”我猶猶豫豫起來。

“屁股都已經坐腫了,接著坐下去,絕對會生瘡的!你就算是不為自己著想,也要替他人考慮考慮!一個姑娘家家的,一個人常年在外奔波,她、她、她,她死支撐,活受罪呀!”老操語重心長地說,“你不是一個女人,而是一個男人,這是有目共睹的。男人就是男人,女人就是女人,這是眾所周知的。更進一步說,女人有女人的本能,男人有男人的本色;女人的本能決定了女人需要男人的關懷與寵愛,男人的本色天經地義憐香惜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