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爺最喜歡捉弄弱勢之人。凜冽的寒風越刮越大。廣場上,塵土飛揚,紙屑飛舞。滯留在廣場上的旅客一個個抱頭鼠竄,東躲西藏。
我和老操以及玲瓏女孩龜縮在一個小角落裏瑟瑟發抖。老操四肢同時顫抖,仿佛在表演一個四人集體舞。我雙手不停地顫抖,雙腿同樣如此,如同兩組雙人舞在比拚。老操抖著,抖著,連長發都抖起來。我抖著,抖著,連短發都抖起來。老操的頭發比我的頭發長多了,我的顫抖和老操的顫抖相比之下——相形見絀。玲瓏女孩抖著,抖著,不再抖了。
我擔心玲瓏女孩已經凍僵了,於是溫溫柔柔地衝撞玲瓏女孩一下。玲瓏女孩漂漂亮亮地笑了笑。
老操掃射我一眼。回贈老操一眼。老操皺起眉頭來。我和玲瓏女孩相視一笑,莫逆於心。老操板著一張死臉,一聲不吭地走開了。
“哥哥,你在抖什麼呀?”玲瓏女孩顫抖著說。
“我在抖虱子呢!你呢?”我顫抖著說。
“我在抖蚊子、蒼蠅、老鼠和癩蛤蟆呢!”
“你怎麼老跟著我呀?”
“我和你同一趟車,你慈眉善目的,肯定是一個好人,我隻有一個人,跟著你安全。”
“你不是不怕嗎?”
“還是有一點怕啦!”
一個多小時之後,老操氣定神閑地走回來,一身的騷味和臭氣。
“叔叔,你去哪兒啦?”玲瓏女孩甜甜地說。
“衛生間。”老操輕聲細語。
我暗自欽佩老操上廁所上了一個多小時。玲瓏女孩偷偷豎起大拇指的行為表明了她在和我共鳴。
若幹天之後,老操酒後吐真言——他老人家的的確確在火車站的廁所裏呆了整整一個多小時。隻是小便,因此,三下五除二就淋淋漓漓地搞定了,剩下的時間,他老人家一直枯站在廁所裏避寒。
千年等一回,時間雖然漫長,但是終歸沒有白等——終究至少有一回。我和老操以及玲瓏女孩比千年等一回的人幸運多了,總共在寒風裏隻等了不到三個小時,就可以提前進站了。提前進站是如此地和仁愛,令人激動不已。提前走進的僅僅是候車廳嗎?對於四處漂泊的人來說,還是可以遮風避雨的溫馨之家。提前拋諸腦後的僅僅是廣場嗎?對於我這樣的人來說,還是寒冷和苦不堪言。
候車廳裏的一排排長椅上座無虛席——有人坐著,有人躺著;除此之外,還有行李霸占著。
我和老操以及玲瓏女孩四處尋找,尋找到一個可以坐下來的地方坐了下來。
我非常惱火躺在長椅上的人——
做人怎麼能這麼不地道呢?憑什麼一個人霸占兩個人的座位呀!你是滋滋潤潤了,可是,其他人遭罪了。躺在座位上的人可惡,將行李放在座位上的人更可惡。一定的時間和空間,人不如一雙腳或者一個包。
當年的我畢竟年少無知,現在的我世事洞穿——
舉目人間,古往今來,不但弱肉強食,而且許許多多無恥之徒(包括真小人和偽君子)比謙謙君子活得榮華富貴多了。霸占座位的人與霸占權勢抑或財富的無法無天之人相比,簡直就是小巫的頭屑見大巫的屁股。當一根根光棍璀璨得如同滿天星星時,不是照樣有一大批榮華富貴之人,左邊摟著一個、右邊抱著一個,屁股後麵還跟著三、四個嗎?隻不過過去叫大老婆、二老婆、三老婆,現在叫妻子、二奶抑或小三罷了。換湯不換藥。冠冕堂皇比明目張膽更卑鄙齷齪。
人不如一雙腳或者一個包當然讓人寒心。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如果人人的日子都比雞或者狗好過,即便人人的日子都和雞或者狗一樣,人間就不是人間了。人生在世,連一隻雞抑或一條狗都不如,怎麼可能不讓人死心,怎麼可能不讓人油然而生活著又有什麼意思呢?人在江湖,不但身不由己,而且好死不如賴活著,在苦難中無可奈何地掙紮的以及苟且偷生的比比皆是。
老操就是老操,才坐一小會兒,就又急急匆匆地去上廁所了。
老操離開之後約莫一刻鍾,我拽了拽玲瓏女孩的衣袖。玲瓏女孩抬起頭來。我指了指對麵。
玲瓏女孩和我一起目睹——
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偷自以為是神不知、鬼不覺,放心大膽地在一個躺在座位上的中年男人身上悄悄行竊,小偷熟練地從滋潤小寐的中年男人上衣內袋裏掏出一個錢包來。坐在中年男人身邊的紅衣女子全神貫注地看著,一言不發。
我張開嘴,就要大聲叫喊:“小偷!”玲瓏女孩風馳電掣地捂住我的嘴。
小偷悠哉樂哉地離開了。我睜大眼睛看著玲瓏女孩。
“幸好你沒有叫喊,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小偷常常是團夥作業,有人出手,有人掩護;還有人踩道和放哨。要是你壞了他們的好事,他們不把你打個半死才怪呢!最糟糕的是——他們還會趁機把錢包塞進你的口袋裏,然後賊喊捉賊,到時候你跳進黃河都洗不清,平白無故地遭不明真相的失主和觀眾的輪番毒打!這種事我見過不止一次呢!”玲瓏女孩語重心長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