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流滾滾,氣溫驟降。
火車站破敗不堪,如同一艘老朽的遊輪,奄奄一息地停泊在從五湖四海不斷彙集的人流之中。常常聽人說,吵翻了天,打翻了船。再怎麼地人聲鼎沸,要想翻天,談何容易,即便翻了一重天,天外還有天。驚濤駭浪席卷,翻船彈指一揮間。雖然深陷在眾聲喧嘩的巨浪滔天之中,但是火車站——這艘病入膏肓的遊輪依舊堅若磐石,巋然不動,令人不由得不佩服得七竅流血、肝腦塗地。
售票大廳的每個窗口裏都蜿蜒出來一條長蛇;長蛇毗連著長蛇,煞是壯觀。我一開始就排在門口,排來排去、排去排來,依舊排在門口。前麵不斷地有人插隊。
等待的滋味最不是滋味,尤其是在如此嘈雜的環境中。時至今日,我還常常發自肺腑地感慨,最能鍛煉人耐心的是在火車站排隊買票;最最能鍛煉人耐心的是買票時,前麵不斷地有人插隊。
我越來越煩躁不安,驀然回首看守包裹的老操,發現老操正在怡然自得地觀注排隊買票的我。老操對我嫣然一笑,隨即轉移目光,摳起鼻孔來。兩個鼻孔循環往複,深入淺出,老操摳得津津有味。我看得滋滋有味。
世上居然有摳鼻孔摳得如此專心致誌、其樂無窮的人。我在對老操刮目相看的同時,自鳴得意:世上觀賞摳鼻孔的,像我這樣一往情深、神魂顛倒的也不多。
我不由自主地將一根手指頭塞進一個鼻孔裏,摳了半天,不僅不享受,還難受。我恍然大悟,一個蘿卜一個坑,有些事情有些人享受,有些事情有些人難受。
最糟糕的還不是從摳鼻孔中找不到樂趣,找到了不舒服,而是當我毅然決然地將手指頭往外拔時,不僅沒拔出來,還深深地戳了進去。一個小巧玲瓏的女孩急急匆匆地插隊到我前麵時,自作多情地碰撞了我。
插隊時,難免會碰碰撞撞。可是,你怎麼就不碰撞我的胸脯呢?我的胸脯雖小,畢竟有些彈性,你一不小心碰撞上,有可能我有點不太舒服,可是也有可能你比較享受。你怎麼就專揀我摳鼻孔的手指頭所在的手所屬的手臂呢?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我從鼻孔裏拔出帶血的手指頭來。“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疼不疼呀?”玲瓏女孩充滿憐愛地說。
我當然知道你衝撞不是故意的,可是你插隊總是有意的吧。不僅有意,還老謀深算。不插女人隊,插男人隊——插和自己年齡相仿的男人隊。還疼不疼呢!都流血了,不疼才怪呢!
“我幫你擦擦,幫你擦擦!”玲瓏女孩燦燦爛爛地說。我沉浸在玲瓏女孩餘音嫋嫋的甜美之中。
玲瓏女孩掏出一個幹幹淨淨的手帕,一隻白白嫩嫩的小手握住我沾血的手,另外一隻白白嫩嫩的小手仔仔細細地擦。我陶醉在玲瓏女孩小手的溫潤之中。
啊,我愛死排隊買票了!
啊,我愛死摳鼻孔了!
啊,我愛死衝和撞了!
超級享受的同時,我側目老操——老操還在全心全意地摳鼻孔,比我還要享受。
玲瓏女孩擦幹淨我的手指頭之後,依舊抓住我的手不放。我索性裝糊塗。玲瓏女孩比我還要糊塗,不僅抓住我的手不放,還越抓越緊。
難得糊塗,難得糊塗!世上最難得的就是稀裏糊塗呀!
“哥哥,你去哪裏呀?”
“我去天津。”
“去天津幹什麼呀?”
“打工。”
“這麼小就出去打工呀!打什麼工?”
“油漆工。你呢?”
“我去濟南打工,做保姆啦!”
“這麼小!你怎麼不繼續讀書呀?”
“我和書本大眼瞪小眼,我看著它難受,它看著我不舒服,既然不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那麼就各自蹦躂吧,小學三年級時,我就離開學校了。你怎麼也輟學啦?”
“……”
“往事不堪回事!既然不想說,就不說吧。哥哥,你是第一次出遠門吧?”
“是。你呢?”
“我才不是呢。隻不過,以前都是親朋好友結伴同行的。”
“這次出門的隻有你一個人?”
“是呀!”
“你不怕嗎?”
“不怕!天大、地大,到處是我家!”
好不容易,玲瓏女孩和我都買到了當天傍晚的火車票,盡管都隻是站票,可是,比買不到還是強多了。
中飯的時間早就過了,我和老操急急忙忙地離開售票大廳。一路上,玲瓏女孩一直跟在我的屁股後麵。我擔心老操不滿,要我擺脫玲瓏女孩。熟料老操根本無視玲瓏女孩的存在,神情漠然,一言不發。我暗暗思忖:“肯定是被大客車上的姑娘傷透了心!”
一個小飯館裏,簡簡單單地吃過清湯麵後,我和老操以及玲瓏女孩回到火車站前麵的廣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