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會兒之後,紅臉絡腮胡子猛地站起來,拔腿就跑,跌跌撞撞。我們還沒反應過來到底是怎麼回事時,紅臉絡腮胡子已經被兩個列車乘務員一左一右夾擊著,回到車廂接頭處。
“你幹什麼去呀?”左邊乘務員大聲說。
“在下上廁所,上廁所。”紅臉絡腮胡子小聲說。
“上廁所有必要這麼瘋跑嗎?”右邊乘務員大聲說。
“在下拉肚子,拉肚子。”紅臉絡腮胡子小聲說。
“早不拉,晚不拉,為什麼偏偏在我們查票時拉?”左邊乘務員大聲喝斥。
“它要來就來,哪管是什麼時候,在下雖然深受其害,但是,根本就拿它沒一點辦法,畢竟一切都由它說了算呀!”紅臉絡腮胡子嘟嘟噥噥,“在下可以去、去拉、拉、拉肚子了嗎?”
“想走,沒那麼容易!”右邊乘務員大聲訓斥,“你這種奸詐小人的醜惡伎倆,老子我在火車上見得多了,休想蒙騙老子,老子火眼金睛,一眼洞穿,車票,車票!”
“我沒買車票,我的車、車票丟、丟、丟掉了。”紅臉絡腮胡子慌裏慌張地說。
“前言不搭後語!”左邊乘務員怒吼。
“逃票,吃了龍心鳳凰膽了,敢在老子我的車上逃票,太歲爺腦袋上動土,母老虎屁股上打盹,找死呀,你個烏龜王八蛋!乖乖地跟在老子屁股後邊,走,走!”右邊乘務員一通破口大罵之後,拔腿就走。
紅臉絡腮胡子乖乖地跟在右乘務員屁股後邊。
左邊乘務員留下來繼續向前查票。
不到十分鍾,紅臉絡腮胡子就嬉皮笑臉地回來了。
“我走南闖北打工多少年,見過的人多如牛毛,從來就沒見過你這樣的——罰錢了還這麼開心!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中年婦女皺著眉頭說。
“罰錢,有沒有搞錯呀?也不看看在下是什麼人!”紅臉絡腮胡子大聲嚷嚷,一臉的洋洋得意。
“沒有罰錢嗎?”中年婦女滿麵狐疑與驚詫,低聲說。
“換了別人當然要雙倍地罰錢!要是都不罰錢,不就人人都逃票了嗎?一旦人人都逃票,火車不就要徹底癱瘓嗎?這還在其次,最可怕的是,這種不良風氣肯定會如同瘟疫一樣地流行到各行各業,結果必定天下大亂!”紅臉絡腮胡子滔滔不絕,唾沫縱橫,“在下是誰呀?在下是在下!在下偷偷摸摸地塞給乘務員十塊錢,乘務員立馬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在下僅僅補了一張車票而已,換了別人絕對會乖乖地交上車票雙倍的罰錢!”
老操摸了摸紅臉絡腮胡子飛濺到臉上的唾沫,陰陽怪氣地說:“偷雞不成,反失一把米,塞給乘務員的十塊錢就不是錢呀!如果老老實實地買票上車,不就不會花這個冤枉錢嗎?”
紅臉絡腮胡子大言不慚地說:“人在江湖走,豈有不失手?上一次,在下出去打工逃火車票,查票時,在下及時地躲進旁邊的廁所裏,屁事都沒有。上上次,在下逃票,查票時,在下立即逃竄,孰料旁邊的兩個廁所裏都有人,在下趕緊飛奔到隔壁車廂的廁所裏,不要說屌事,就連屌毛都沒有。這一次——不但旁邊的兩個廁所裏都有人,而且相連的兩節車廂裏後有追兵、前有埋伏,兩頭夾擊,我當然就隻有繳械投降了!天意,天意啊!”
“乘務員怎麼就不秉公執法呀?為了十塊錢就把自己出賣了,值嗎?”中年婦女嘀嘀咕咕。
“秉公執法?笑掉大牙!拚公執法——母老虎‘拚’命地要老‘公’‘執’行跪搓衣板的家‘法’還差不多!為了十塊錢出賣自己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大千世界、芸芸眾生,為了一毛錢出賣自己的都大有人在!”紅臉絡腮胡子振振有詞。
天色漸暗,窗外的景色蒼蒼茫茫,荒涼到了極點,列車仿佛也不忍目睹,飛快地將其拋在身後。
“哥哥,我要睡覺了,小心你的包呀!”玲瓏女孩睡意朦朧地說。
“知道啦。”我迷迷糊糊地說。
夕陽西下。
漫山遍野,杜鵑花團錦簇,婀娜多姿。
我站在高高的山崗上,夏日暖風幽幽吹拂,嫣紅杜鵑輕輕飄搖。
“刺蝟頭哥哥,刺蝟頭哥哥!”衝天炮在對麵的高崗上高聲喊叫。
“衝天炮,衝天炮!”我大聲叫喊。
衝天炮高興得飛了起來,飛向我。
我高興得飛了起來,飛向衝天炮。
兩座山崗相視而笑,半空中,我輕歌,衝天炮曼舞,歌舞升平,氣象萬千。
美夢美到了極致,短到了極點。
一個滿麵縱橫滄桑的老人站到我旁邊,將我從夢中驚醒了。
“坐吧,坐吧。”我一邊小聲說,一邊往裏邊讓了讓。
“謝謝,謝謝。”老人一邊小聲說,一邊挨著我坐了下來。
“是不是剛剛做美夢呀,小夥子?”老人笑眯眯地說。我莫名其妙老人怎麼不僅知道我做夢,還知道我做的是美夢。
“還是年輕好啊!年紀輕輕時,做的盡是美夢。美夢成真,歡天喜地。一個美夢破滅了,接著做另一個。年輕就是資本!隨著年齡的增長,拖兒帶女,人老珠黃,做夢依舊做夢,不過,不做美夢,隻做惡夢了。到了我這麼老朽的時候,連惡夢都做不成了!人生在世,最無可奈何的是歲月飛逝呀!”老人自顧自說,聲音蒼涼、遲緩。昏昏沉沉的我勉勉強強地傾聽著。
“小夥子,是不是夢到女孩子了?”老人見我一言不發,接著笑眯眯地說。我更加莫名其妙——老人怎麼連我夢到什麼都知道呀!真神了!
“你夢到誰啦?”不知什麼時候醒過來的玲瓏女孩突然冒出一句。我立馬清醒過來。
“夢到你啦,小姑娘!”老人笑眯眯地說。
“真的嗎,真的夢到我了嗎?”玲瓏女孩笑吟吟地說。我傻乎乎地笑嗬嗬。
“我諒你也不敢夢見別的女孩子,要是再有其他非分之想,我決不饒過你!”玲瓏女孩斬釘截鐵地說。我雲裏霧裏,以為自己還在做夢。
“老爺爺,知不知道我和他是什麼關係呀?”玲瓏女孩指著我對老人說。老人笑眯眯地不言語。
“他是我的男朋友,我是他的女朋友,我們的父母都不同意我們交往,萬般無奈之下,今天下午我和他一起私奔了!”玲瓏女孩大大咧咧地說。我瞠目結舌,耳朵根發熱,我我不知所措起來。
“你們倆一看就知道關係非同尋常,一起離家出走還差不多,一起私奔就太離譜了,一個黃毛丫頭,一個下巴沒毛,不過,你們倆有夫妻相,有朝一日,肯定會走到一起去的。到那時候,如果家長反對,你們倆——女的玲瓏心,男的腦後有反骨,不一起私奔才怪呢!”老人笑眯眯地說。我哭笑不得。玲瓏女孩哈哈大笑起來。
“小夥子,是不是很奇怪我怎麼知道你夢到女孩子呀?俗語——將人心比己心,是對的。倒過來說——將己心比人心,同樣是對的。我在你這麼大時,不要說晚上睡覺做夢夢見女孩子,就是白日夢時想著的也是女孩子。這是極其正常的。如果不這樣,才不正常呢!情竇初開,情竇初開啊!情竇初開的歲月是最美的!”老人說。我一言不發。玲瓏女孩陷入沉思。
老人閉上渾濁的雙眼,神情茫然。
過了好大一會兒,玲瓏女孩輕聲細語:“除了女孩子,你還夢見了什麼呀?”
我小聲說:“杜鵑。”
“杜鵑啼血,不是什麼好兆頭。”雙目緊閉的老人幽幽地說。
隨著我的人生的向前推進,列車上偶遇的老人的言語都一一對上號了。
我已經不再年輕,惡夢頻頻倒在其次,最可悲的是早已忘記美夢是什麼滋味了。
杜鵑啼血帶來的的的確確是凶兆——在漫山遍野嫣紅杜鵑中青春飛揚的衝天炮,不到十八歲就離開了人世。